洪武十九年,春夏之交。南京城内外,草木葱茏,生机勃勃。而比自然生机更让京城百姓和文武百官感到震撼的,是一条横贯京城主要干道、宽阔平整、灰白坚实的全新道路——由皇太孙朱雄英主导、内府珍品司研制成功的“水泥”铺设而成的官道,今日正式宣告竣工。
这一天,阳光明媚。朱元璋身着龙袍,携太子朱标、皇太孙朱雄英,率领六部九卿等一众重臣,举行了简朴而隆重的“通车”仪式。没有繁琐的礼节,朱元璋亲临现场,御驾行至路口,由礼官高唱吉词后,他亲手揭开了覆盖在路旁一座刻有“洪武通衢”字样石碑上的红绸,象征着这条具有划时代意义的道路正式启用。
早已等候在道路两旁的京城百姓,发出了震天的欢呼。他们小心翼翼地踏上这光滑如镜、坚硬如石的路面,用力踩踏,甚至有人蹲下身用手触摸,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神情。
“天爷!这路……这路也太平了!下雨天再也不怕泥坑了!”
“这得是多结实啊!马车跑上去,又快又稳当!”
“皇太孙殿下真是神了!竟能造出这等神物!”
大臣们亦是交头接耳,惊叹不已。工部尚书连连赞叹:“坚如磐石,平如砥砺,水浸不蚀,车马行之,其效倍增!此物于国于民,功在千秋!” 兵部尚书则看到了军事价值:“若将此路修至九边,粮秣兵员输送,将快捷数倍!” 就连一向持重的老臣,也抚须点头,对朱元璋和朱雄英投去敬佩的目光。
太子朱标走在平坦的路面上,看着两旁欢呼的百姓和身边意气风发的儿子,心中充满了欣慰与自豪。他侧首对朱元璋低声道:“父皇,英儿此物,真乃利国利民之器。儿臣观之,心潮澎湃。”
朱元璋龙颜大悦,洪亮的笑声回荡在街道上空:“好!好一条通天大道!此皆咱大孙英儿之功也!”他用力拍了拍朱雄英的肩膀,眼中满是激赏。
朱雄英心中亦是欢喜,但更多的是一种“本该如此”的感慨:「总算有了点现代基建的样子了。要想富,先修路,这道理放之四海皆准。有了这条路做示范,接下来的推广就好办多了。」
回宫之后,朱元璋兴致不减,立刻在奉天殿召集群臣,商议水泥路的推广及水泥工坊的继续扩建事宜。
户部尚书和工部尚书依序出列,汇报情况。
工部尚书先呈上了水泥工坊的扩建计划,但也提出了现实困难:“陛下,水泥之法虽妙,然欲大规模营造,需大量熟练工匠掌控火候、配比,目前匠户人手,颇为紧张。”
户部尚书则捧上去年的财政奏本,详细禀报:“托陛下洪福,推广新粮(番茄、土豆),加之堆肥法等善政,天下田赋实收已达三千余万石(明朝当时财政收入主要以粮食等实物为主,折合约一千二百万两白银),较往年有大幅增长。盐铁专卖,通过‘开中法’(商人运粮到边境换取盐引),亦为边镇节省了大量粮饷转运之费。至于商税、矿税,因其税率本低,基数尚小,岁入约五十万两。新增官煤局所产蜂窝煤,虽利薄,然销量巨大,仅京畿一地,上月所得之利近五万两,虽此物仅冬日可售,若推广至全国,岁入亦可观。具体明细,微臣皆在奏本中详实以叙”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转为凝重:“然各项开支亦巨。边镇军费、百官俸禄、宗室供养、河工水利、以及新近推广之医院、驿站维护、水泥工坊筹建等,所费不赀。幸得田赋增收与内帑支持,去岁国库结算,略有盈余,然若欲将水泥路大规模推广至全国主干道、边关要塞、黄河堤坝,所需银钱、人力,恐非小数,国库压力依然巨大。”
朱元璋听罢,未置可否,目光转向侍立在一旁的心腹太监,淡然问道:“内府那边,近来如何?”
那名心腹太监立刻躬身,用一种恭敬且及低的音量回禀:“回皇爷,内府各司运转平稳。尤是皇太孙殿下掌舵的‘御商总会’,经营得法,去岁各项进项折银约二百万两,已悉数入库(内帑),充盈皇爷内库,于宫中用度及陛下恩赏百官,助益良多。”
朱元璋微微颔首,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这才重新看向户部尚书和群臣他知道户部尚书所言非虚,大明虽已立国近二十年,但底子尚薄,百业待兴,用钱的地方实在太多。
朱标也面露思索之色,轻声道:“父皇,水泥之利显而易见,然确需量力而行,循序渐进。”
朱雄英就站在朱元璋一旁,自然听到了太监的汇报,心中掀起了波澜:
「年收入三千余万石,折银才一千两百万两?加上御商会也才一千四百万两左右?大明现在是真的穷啊……看来‘重农抑商’政策下,商业税收基本可以忽略不计了。田赋是根本,但潜力也快挖到头了。御商会这垄断生意是真赚钱,可惜规模还是有限。」
「要想富,先修路,这路必须修!但钱从哪儿来?光靠国库这点盈余,修到猴年马月去?其实最好的办法是推行‘摊丁入亩’,把人口税摊进田亩里,简化税制,还能增加税收……但现在触动士绅利益太大,还不是时候。」
一个更大胆的念头在他心中逐渐清晰成型:
「修路是基础,但光修路不够。得让路‘活’起来,能自己赚钱!不如……给爷爷来个超级大招——打造一个‘国家级物流与金融网络’,说白了,就是给现有的驿站系统来个2.0升级版!」
他酝酿了一下情绪,转向朱元璋和朱标,用略带稚气却清晰的声音说道:“爷爷,父亲,孙儿听了户部大人的话,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元璋正为钱粮之事烦忧,见爱孙开口,鼓励道:“英儿有何想法,但说无妨。”
朱雄英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始他的“游说”:“爷爷,父亲,咱们大明的驿站系统,传递军情、供养官员,非常紧要,但每年花费也确实巨大,纯是靠朝廷养着。孙儿在想……为何不能让这驿站,也能为朝廷生点财呢?”
此言一出,朱元璋和朱标,连同殿下的户部尚书、工部尚书等重臣,都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
朱雄英继续道:“咱们可以在现有的驿站旁边,再设立官营的货栈和汇兑铺子。比如,商旅们可以缴纳一定的费用,他们的货物就能跟随官军的补给车队,在安全的驿道上运输,这比他们自己雇人走小路安全多了,他们肯定愿意花钱买平安!”
“还有,”他越说越顺,“商人做生意,经常需要把银子从南边带到北边,既重又不安全。我们可以利用驿站网络,开展官方的汇兑业务。就完全依照皇爷爷您之前批准的、御商会内部那套成功的法子来办!商人在应天府的驿站存入一百两现银,我们不是给他别的东西,而是开具一张特制的、有复杂防伪的 ‘驿站兑票’ 。他就可以凭这张票,到北平府的驿站,全额取出一百两现银。我们只收取一点点手续费。这样既方便了商人,朝廷也能多一笔稳定的进项。”
“最关键的是,咱们必须在各地的枢纽驿站,都像御商会那样,存足备兑的现银,确保‘见票即兑,信用如山’! 只要这个信用立住了,商人们必定争相使用,这汇兑网络就能成为朝廷的又一条经济血脉!”
「只要信用立住了,这汇兑网络就能成为朝廷的又一条经济血脉!当然,初期必须严格管控,防止伪造和贪腐,但这套防伪和稽查流程,完全可以参照御商会已经成熟的那一套来。」
朱雄英说完顿了顿,见祖父没有打断,又补充道:“初期或可先于南京、北平、开封等几大枢纽试行,以内帑或御商会之利为信本,待业务畅通、利润回流,再逐步增设网点,充盈各站兑金。”
“甚至……”朱雄英眼中闪着光,“我们可以定期整理一些各地的物价、特产信息,印成非官方的‘驿报’,卖给需要的商人,帮助他们了解行情,这也能收点钱,还能让货物流通更顺畅。”
他将这个计划的包装说辞和盘托出:“这样一来,驿站就不再是只花钱的地方了,反而能变成朝廷的‘摇钱树’。而且,商旅往来都在驿站登记,朝廷也能更好地监控四方动静,岂不是一举多得?”
朱元璋听着孙儿的叙述和心声,起初是好奇,渐渐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龙椅的扶手。物流、金融、信息……这些词虽然新鲜,但其背后蕴含的深意,他几乎瞬间就捕捉到了!这将极大地降低商贸成本,促进物资流通,增加朝廷收入,还能加强对地方的控制……其利深远,难以估量!
然而,越是如此惊人的构想,越需要慎之又慎。这不再是制作一件新奇器物,而是要动摇沿用千年的驿传之制,将其与商贾之事深度捆绑,其中关涉的权责、利益、风险,错综复杂,绝非儿戏。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目光深沉地扫过殿下的群臣,只见户部尚书、工部尚书等人已是听得目瞪口呆,显然受到的冲击不小。
「……其利深远,难以估量!然……以驿站掌天下货殖之流,亦需慎之又慎,严防奸吏蠹役借此生事。」
朱标也陷入了沉思,他隐隐觉得,儿子这个想法,似乎比单纯修路,意义更为重大。但也隐隐感到一丝不安,这变革似乎太过剧烈。
朱元璋沉吟良久,殿内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终于缓缓开口道:“英儿……”
他的声音平稳却带着千钧之力:“此议……甚奇,甚大!咱听了,亦觉耳目一新。然,兹事体大,关乎国本,不可不察。”
他目光转向户部、工部尚书及列位重臣:“尔等皆乃国之股肱,于此议,有何见解?其中利弊,如何权衡?具体章程,又该如何拟定?着尔等下去,细细议之,各抒己见,将条陈奏来!”
最后,他重新看向朱雄英,目光中赞赏与告诫并存:“英儿能有此虑,心系国用,咱心甚慰。然治国如烹小鲜,尤需拿捏火候。此策虽佳,亦需周密筹划,方可推行。你且先将此想的更多细节理清。”
他心中已是波澜壮阔,但面上依旧沉稳如山:「物流与金融网络?官营驿站2.0?此策若成,必将重塑我大明之经济命脉!然其牵扯之广,无异于一场变法。必须谋定而后动,既要取其利,亦要防其弊。英儿啊英儿,你给咱出了个好题目,也是一道难题!」
一场关于帝国基础设施与经济命脉的更深层次变革的序幕,就在这洪武十九年的春夏之交,于奉天殿上,由一位少年皇孙悄然揭开。而朱元璋,这位充满雄心与智慧的帝王,已然看到了其中蕴含的巨大利好与风险,决定以最稳妥的方式,将其纳入掌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