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箱根回来后,我并没有立刻投入到新的委托中。
河童首领最后的那个警告,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在了我的心里。更古老,更可怕的东西……这究竟是指什么?是施工队真的惊动了某个沉睡的山神,还是……河童为了脱身而编造的谎言?
我不得而知。
我花了一天的时间,研究那个河童送我的水草手环。手环本身没有任何灵力波动,那几颗石子也只是普通的河边卵石。它更像一个纯粹的、表达善意的信物。
最终,我将它和那本《月影杂记》的复印件,一起,锁进了事务所的保险柜里。
有些谜团,只能等待时间去揭晓。
生活,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直到一周后,一个电话,再次打破了这份宁静。
电话,是一个陌生的男人打来的,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而且,充满了压抑的恐惧。
“请问……是林一辰大师吗?”
“是我。”
“大师,救救我!求求您,救救我!”
“你先别慌,慢慢说,发生了什么事?”
“是……是一幅画!一幅画!它要杀了我!”
画?
“我叫高桥健三,是‘高桥画廊’的老板。”那个男人,语无伦次地说道,“半个月前,我从一场海外的私人拍卖会上,拍下了一幅画。那是一幅……无名的、欧洲古典风格的油画,画的是一个……正在哭泣的小丑。”
“自从,我把它带回来之后,怪事,就接连不断地发生!”
“先是,画廊的夜班保安,说晚上总能听到,有人在画室里哭。然后,那个保安,就在回家的路上,出了车祸,死了。”
“接着,是我最好的朋友,一个艺术品收藏家。他来看这幅画,回去之后,就从自家的阳台上,跳了下去,也死了。”
“然后……然后……”
高桥老板的声音,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我查了……我查了这幅画的来历!所有曾经拥有过它的人,在过去的一百年里,全都……全都离奇地死了!”
“它……它是一幅被诅咒的画!它要杀了我!下一个,就轮到我了!”
被诅咒的画,所有收藏者皆离奇死亡。
这个设定,听起来,像极了那些恐怖电影里的经典桥段。但我知道,现实,往往比电影,更加离奇。
“高桥老板,”我沉声说道,“你先冷静下来。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
“我……我在我的画廊里。我把那幅画,锁在了地下室的保险柜里。我不敢……我不敢再去看它了。”
“好,你待在那里,哪里都不要去。我马上过去。”
挂断电话,我看向了正在修剪花草的橘遥。
“有新委托了?”她头也不抬地问道。
“嗯。一幅画。”我言简意赅。
“画?”
“一幅,所有收藏者,都死了的,诅咒画作。”
橘遥修剪花草的手,停了下来。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兴趣。
“有点意思。我跟你一起去。”
“高桥画廊”位于京都的繁华地段,是一家专门经营西洋油画的顶级画廊。画廊的装修,简约而现代,白色的墙壁,明亮的射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松节油和画框木料的味道。
我到达的时候,画廊的大门紧闭。高桥老板亲自出来开的门。他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穿着一身昂贵的西装,但此刻,他却面色惨白,头发凌乱,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与这间高雅的画廊,格格不入。
“大……大师!您来了!快,快请进!”
他恭敬地,将我迎了进去。
“那幅画呢?”我开门见山地问道。
“在……在地下室。”
高桥老板带着我们,穿过一间间挂满了精美画作的展厅,来到了画廊的尽头,一扇不起眼的铁门前。
他颤抖着手,输入了一长串的密码,然后,按下了自己的指纹,才打开了那扇厚重的、如同银行金库大门的铁门。
门后,是一条向下的、狭窄的楼梯。
一股阴冷的、混杂着霉味和……若有若无的、血腥味的气息,从楼梯下,扑面而来。
“就是……就是这里了。”高桥老板站在楼梯口,却不敢再往下走一步。
我和橘遥,对视了一眼,然后,率先,走了下去。
地下室,并不大。没有窗户,只有一盏昏暗的白炽灯,照亮着这个小小的空间。
空间的中央,立着一个巨大的、嵌在墙壁里的保险柜。
保险柜的门,紧紧地关闭着。
但即便如此,我依旧,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充满了怨念与绝望的阴冷气息,从保险柜的缝隙里,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
这股气息,比我在“月影”料亭仓库里感受到的,更加纯粹,更加……具有攻击性。
它就像一个潜伏在黑暗中的猎手,静静地,等待着,下一个猎物的到来。
“大师……您……您感觉到了吗?”高桥老板跟在我们的身后,声音,抖得像筛糠。
“嗯。”我点了点头,走到了那个保险柜前。
我没有急着打开它,而是,伸出手,将手掌,轻轻地,贴在了冰冷的柜门上。
刹那间,无数混乱的、充满了痛苦与绝望的画面,如同潮水般,涌入了我的脑海!
我看到,一个穿着小丑服的男人,在一个空无一人的马戏团里,孤独地,擦拭着他的红鼻子。
我看到,他被一群人,嘲笑,戏弄,扔掷烂番茄和臭鸡蛋。
我看到,他心爱的女人,挽着另一个男人的手臂,对他,露出了鄙夷的笑容。
我看到,他拿着一把刮刀,躲在幕后,眼中,充满了血丝与疯狂。
我看到,他,将那把刮刀,狠狠地,划向了自己的喉咙!
鲜血,染红了他那身滑稽的演出服。
最后,我看到,他提着自己的头,坐在一张画架前,用自己流淌的鲜血,混合着颜料,在画布上,画下了自己最后的样子——一个正在哭泣的、没有头的小丑。
“啊——!”
我猛地,收回了手,身体,晃了晃,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林一辰!你怎么了?”橘遥立刻,扶住了我。
“我没事。”我喘着粗气,摇了摇头,“我只是……看到了,这幅画的‘诞生’。”
“这幅画,不是被诅咒的。”
“这幅画,本身就是诅咒!”
“什么?!”高桥老板,惊叫出声。
“画这幅画的画家,在画下它的最后一笔时,将自己所有的怨恨、绝望、不甘,以及……他自己的灵魂,都封印了进去。”
“它不是一幅画。它是一个……用颜料和画布做成的,‘魂之奇物’!”
“它的存在,就是为了,将所有拥有它的人,都拖入,和它一样的,绝望深渊!”
我的话,让整个地下室的温度,都仿佛,降到了冰点。
“那……那……那现在怎么办?”高桥老板,已经,快要崩溃了。
“现在……”我看着那个保险柜,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只能,打开它,然后,毁掉它。”
“毁掉它?”高桥老板愣住了,“可……可是,那可是我花了两亿日元拍下来的!”
“现在,是两亿日元重要,还是你的命重要?”我冷冷地,看着他。
高桥老板,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高桥老板,打开它。”我命令道。
“是……是……”
高桥老板颤抖着,走到保险柜前,再次,输入密码,按下了指纹。
“咔哒——”
一声沉重的机括声,保险柜的门,缓缓地,打开了。
一股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的阴冷怨气,如同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瞬间,席卷了整个地下室!
在那股怨气的中心,一幅油画,静静地,挂在那里。
画上,是一个穿着五颜六色小丑服的、没有头的身影。他的双手,捧着自己的头,那颗头的脸上,画着一张滑稽的笑脸,但,两行血红色的眼泪,却从眼角,不断地,流下来。
那双画出来的眼睛,仿佛,是活的。
它们,正死死地,盯着我们。
而且,那两行血红色的眼泪,在昏暗的灯光下,似乎,还在,缓缓地,向下,流动。
“叽……”
一声微弱的、仿佛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诡异的笑声,从画里,传了出来。
然后,我看到,画上那个小丑捧着的头,那张滑稽的笑脸,嘴角,似乎,向上,咧开了一个,更大的弧度。
它,在笑。
它在嘲笑我们。
嘲笑我们的恐惧,嘲笑我们的无助,嘲笑我们,即将到来的,和它一样的,绝望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