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泥沼
雨林像一张湿漉漉、布满粘液的巨口，无情地吞噬着逃亡的小队。脚下是深及脚踝、有时甚至没过小腿的泥沼，每一次拔腿都伴随着令人绝望的吸力。腐败的落叶和枯枝在浑浊的水下形成无数隐蔽的陷阱，稍有不慎就会摔倒，或者被尖锐的断木刺穿防护。浓密的树冠将本就稀薄的光线几乎完全遮蔽，只留下无尽的、幽暗的绿意，以及水汽蒸腾形成的、令人视野模糊的薄雾。
小队在沉默中急速穿行，只有粗重的喘息、泥水搅动的哗啦声，以及沉重补给箱磕碰的沉闷声响，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寂静。每个人都湿透了，汗水混合着泥浆，从作战服和“先驱者”外骨骼的缝隙中渗出，带来冰冷粘腻的不适感。伤口在污水中浸泡，传来阵阵刺痛和灼烧感，那是感染的前兆。
“方向确认，东南偏东，距离预定备用汇合点c还有大约五公里。”蜂鸟的声音在加密频道中响起，带着喘息，但依旧保持着冷静。她是队伍的“眼睛”，即使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依旧依靠着外骨骼集成的罗盘、惯性导航和残存的卫星信号修正，为小队指引方向。
“注意脚下，小心沼泽和毒虫。”楚锋的声音嘶哑，他走在队伍最前，用一根临时削成的木棍探路，同时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火箭弹齐射带来的短暂喘息已经过去，他们必须尽快拉开与后方可能存在的追兵的距离，并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处理伤员、检查补给、重新制定计划。
林墨感觉自己的左臂像是被放在了炭火上炙烤，每一次动作都带来钻心的疼痛。骨裂的程度比他预想的更严重，“钥血”的力量虽然持续修复，但似乎跟不上高强度行动带来的二次伤害。更让他不安的是，周围环境中那无处不在的、灰暗的“污染气息”，仿佛无孔不入的湿气，正不断试图侵蚀他的感知，带来一种精神上的疲惫和压抑。他必须分出一部分精力，主动运转体内的暖流，才能勉强抵御这种侵蚀。
艾莉西亚的情况看起来更糟。她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微微颤抖，几乎是被兽医和“天使”一左一右架着前进。“科拉”也失去了往日的活力，毛发湿漉漉地贴在身上，耳朵耷拉着，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艾莉西亚的“生物感知”在这种高浓度污染和持续精神压力下，像是一面过度灵敏的雷达，不断接收着周围无数腐化生物残留的恶意、痛苦和混乱的“回声”。那些“回声”如同细密的针，不断刺穿着她本就脆弱的精神屏障。
“它们……还在追……”艾莉西亚的声音虚弱得像蚊子哼，但通过紧贴的骨传导耳机，清晰地传入了兽医和“天使”耳中，“那只大的……很愤怒……离我们大概……八百米……还有别的……很多小的……在周围……”
八百米，在平地上或许不算什么，但在这种泥沼密布、视线受阻的雨林中，被一个记仇的、对伤痛忍耐力极强的庞然大物缀着，压力如同实质。更别提那些“小的”——可能是溃散的虫群，或是被惊动的其他腐化生物。
“加快速度！不能停！”楚锋咬牙道。他知道队员的体力已近极限，尤其是伤员，但停下来就是等死。
又艰难前行了大约一公里，前方出现了一条浑浊的、水流湍急的溪流，拦住了去路。溪流不宽，但看不清深浅，水面上漂浮着腐败的植物和可疑的泡沫。
“必须过河，水流可能会冲走我们的气味，干扰追兵。”蜂鸟快速分析，她的目光扫过河面，寻找最佳渡河点。
“寻找最窄、水流相对平缓的地方。艺术家，用你的‘工蜂’探测水深和水底情况。”楚锋下令。
艺术家立刻操控仅存的一只还能行动的“工蜂”机械蜘蛛下水。机械蜘蛛的多足结构在泥泞和水流中表现比人类好得多，很快传回了数据：“前方十五米，河面最窄，约四米，水底是硬质岩石和砾石，深度约一米二，水流中等。可以涉渡，但很滑。”
“好，就那里。蜂鸟、幽灵先过，建立对岸警戒。林墨，你和艺术家、雷霆带补给箱第二批。兽医、‘天使’，你们带着艾莉西亚和‘科拉’最后，我和断后。”楚锋快速部署，“注意脚下，互相照应！”
小队开始有序渡河。冰冷浑浊的河水瞬间淹到大腿，湍急的水流冲得人站立不稳。他们手拉着手，或用绳索串联，互相搀扶，艰难地挪向对岸。补给箱成了最大的负担，需要两人甚至三人合力才能勉强稳住。
蜂鸟和幽灵率先上岸，迅速占据有利位置，枪口警惕地指向对岸和下游。林墨、艺术家和雷霆带着第一批沉重的补给箱，踉踉跄跄地跟上。
就在第二批人马上岸，楚锋、兽医、“天使”、艾莉西亚和“科拉”刚刚踏入河中央时——
异变突生！
对岸下游约三十米处的密林中，毫无征兆地射出了数枚粘稠的、黄绿色的腐败炸弹！目标并非河中或岸边的人员，而是他们刚刚离开的、河岸边的泥泞地，以及上游靠近蜂鸟他们位置的河岸！
噗！噗！噗！
炸弹炸开，浓郁的、带着刺鼻甜腥味的毒雾迅速弥漫，笼罩了那片区域，也遮蔽了部分视线。
“是投掷腐化者！在毒雾后面！”蜂鸟立刻报警，手中的枪指向毒雾方向，但不敢贸然开火，怕误伤。
嗖！嗖嗖！
几乎在毒雾爆开的同时，数条湿滑坚韧的、如同放大版藤蔓的活化根须，猛地从对岸河边的淤泥和树根中钻出，如同捕食的章鱼触手，闪电般卷向刚刚上岸、还没完全站稳的雷霆和艺术家，以及仍在河中央、行动最不便的兽医和艾莉西亚！
是埋伏！它们竟然绕到了前面，或者原本就潜伏在此，等待他们半渡而击！
“小心！”蜂鸟和幽灵同时开火，子弹打在根须上，溅起绿色的汁液，但未能立刻打断。雷霆怒吼着，试图用“裁决者”的枪托砸开缠向自己的根须，却被另一条根须趁机缠住了脚踝！艺术家手忙脚乱地躲避，差点被拖倒。
河中央，兽医为了保护行动不便的艾莉西亚，慢了半拍，脚踝被一条根须死死缠住，巨大的力量要将他拖入深水！艾莉西亚惊叫一声，失去平衡，向水中倒去，被“天使”死死拉住，“科拉”也狂吠着咬向那条根须。
“开火！掩护他们！”对岸的楚锋目眦欲裂，但他和“天使”在河中，行动受限，只能举枪向对岸毒雾中可能存在的影子射击。
林墨在岸边看得真切，心中大急。他想冲回去救援，但左臂剧痛难当，而且中间隔着湍急的河水。
就在这危急关头，艾莉西亚看着被根须拖拽、拼命挣扎的兽医，看着河中陷入困境的楚锋和“天使”，看着对岸在根须攻击下岌岌可危的雷霆和艺术家，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了恐惧、愤怒、无助以及对同伴安危极度担忧的强烈情绪，如同火山般在她胸中爆发！这些情绪冲垮了“园丁”教给她的、用来保护脆弱精神的脆弱屏障，与她天生的、但一直无法控制的“生物情绪辐射”能力，产生了狂暴的共鸣！
“不——！！！”
她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到极点的尖叫！
这尖叫并非仅仅通过空气传播，而是一股强烈到极点、充满痛苦与抗拒的精神冲击，混合着她特有的、被放大到极致的“生物情绪辐射”，如同无形的海啸，以她为中心，猛地向四周爆发开来！
嗡——！！！
首当其冲的，是缠绕着兽医和雷霆的那几条活化根须。它们仿佛被滚烫的烙铁烫到，又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砸中，剧烈地痉挛、抽搐，然后“啵”“啵”几声，从内部爆裂开来，化为一滩滩腥臭的粘液！紧接着，是河中和其他方向正在攻击或准备攻击的根须，也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活力，软软地垂落下去，甚至迅速枯萎。
那些隐藏在毒雾中的投掷腐化者，动作齐齐一滞，仿佛集体陷入了某种呆滞或混乱，攻击停顿，甚至有几个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暴露在枪口下。
连对岸远处林中隐约传来的、腐林屠夫那沉重的脚步声和充满恶意的低吼，也似乎为之一顿，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痛苦”与“拒绝”的精神尖啸干扰了感知！
艾莉西亚的能力，在绝境和强烈情绪的刺激下，第一次不受控制地、被动地、却展现出了大范围的、具有实质干扰和破坏效果的力量！
然而，发出这一击的艾莉西亚，自己也如同被抽空了所有灵魂，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瘫倒在“天使”怀里，彻底失去了意识。她脸色惨白如纸，呼吸微弱急促，额头滚烫。“科拉”焦急地围着她打转，发出呜呜的哀鸣。
“艾莉西亚！”“天使”惊呼，立刻开始检查她的生命体征，情况极不乐观。
小队抓住这宝贵的喘息之机。蜂鸟和幽灵迅速点杀了那几个暴露的投掷腐化者。雷霆和艺术家挣脱了枯萎的根须，惊魂未定。楚锋和兽医也奋力冲上了对岸。
“立刻离开这里！向汇合点c全速前进！”楚锋没有丝毫犹豫。艾莉西亚的爆发虽然解了燃眉之急，但动静太大，很可能暴露了他们的精确位置，而且她现在极度虚弱，随时有生命危险，必须立刻找到安全地方急救。
小队再次集结，抬起昏迷的艾莉西亚和沉重的补给箱，顾不上处理身上的泥水和伤口，向着雨林更深处亡命奔逃。身后，那股被短暂干扰的、充满暴怒的恶意波动，在停顿了不到半分钟后，以更加狂暴、更加急促的节奏，再次清晰地从后方传来！而且，似乎不止一股……更多的、被尖啸和战斗吸引的恶意，正在汇聚。
雨林深处，未知的危险在等待着。而小队，已经伤痕累累，减员一人（铁锤离队），又添一名生命垂危的“关键资产”，弹药消耗过半，体力濒临极限。真正的抉择，或许在抵达那个所谓的“安全”汇合点后，就将不可避免地到来。
（第11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