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余烬与星火
冰冷的空气带着地下河特有的腥气和尘埃的味道，灌入这个位于山体深处的天然岩洞。唯一的出口被艺术家用小型定向爆破制造的塌方暂时封死，隔绝了外界的风雪与追兵。应急灯幽蓝的光线照亮了洞壁上粗糙的纹理和地面上散乱的装备。
寂静。
一种几乎能将人耳膜压破的、沉重的寂静。
磐石靠坐在一块冰冷的岩石上，他那台曾经威风凛凛的“移动山岳”如今只剩下被他背出来的核心控制模块和一小箱备用弹药，像个巨大的、沉默的金属棺材倚在角落。他粗壮的手臂上缠着临时止血绷带，脸上混着油污、血迹和尚未干涸的泪痕，独眼怔怔地盯着地面，一言不发。
林墨倚着岩壁，战术面罩摘下，脸色苍白。心口那股被生生剜去一块的绞痛感仍未完全消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钝痛。他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小块从“幽影驹”残骸上掰下来的、边缘锋利的黑色复合装甲片。
兽医沉默地检查着每个人的伤势，动作比往常更加轻柔。艺术家和警察守在洞口附近的简陋传感器阵列旁，神情紧绷，仿佛一有风吹草动就会立刻惊醒。船长则一遍遍擦拭着自己的手枪，眼神空洞。
楚锋站在岩洞中央，背对着所有人，仰头看着洞顶垂下的钟乳石。他的背影挺拔如昔，但肩胛骨处的肌肉线条绷得死紧，仿佛承载着千钧重担。
突然，小队共用的、经过多次跳频和加密的紧急通讯频道，传来了接入请求的微弱蜂鸣。
是来自基地最高指挥部的直接连线。
楚锋缓缓转过身，脸上恢复了惯常的冷硬。他接通通讯，打开了免提。
“这里是‘逆刃’一号，楚锋。”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波澜。
“‘昆仑’收到，楚锋。”对面传来的是陈博士的声音，比平时更加苍老、沙哑，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背景音是某种仪器单调的滴滴声，“首先……确认你们当前坐标与安全状态。”
“已抵达预定汇合点‘阿尔法-7’附近次级隐蔽点。小队现存五人，均有不同程度伤势，装备损失严重。暂无追兵迹象。”楚锋的报告简洁到了冷酷的地步。
通讯那头沉默了几秒，那压抑的沉默仿佛有实质的重量，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收到。”陈博士的声音再次响起，更哑了，“‘刑天’机甲……及其驾驶员雷克斯同志的生命信号……已于标准时间14时37分……在目标区域确认……永久消失。”
尽管早有预料，但当这冰冷的官方确认通过电波传来时，岩洞里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停滞。
磐石的拳头猛地砸在旁边的岩石上，碎石簌簌落下，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把头埋得更低。
“与其生命信号一同消失的，”陈博士继续说，语气变得异常艰涩，“还有敌‘北风’公司地面指挥中枢及大量重型作战单位。战场遗留能量频谱分析……符合‘焚星’协议……终极释放特征。”
“焚星……”林墨低声重复这个词，感觉喉咙发干。
“是的，‘焚星’。”陈博士的声音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痛苦、敬佩、自责，还有深深的无力，“那是……雷克斯自己要求的。在‘圣殿’行动前，他单独找到我。”
（回忆插入 - 陈博士视角）
“老陈，给我弄个‘大的’。”雷克斯闯进实验室，独眼里是陈博士从未见过的、平静到可怕的火焰，“不是保命的，是要命的。能在最后关头，把我，连人带机甲，变成一颗能砸塌任何城墙的炸弹。”
陈博士惊怒：“你疯了？所有研究都是为了活下去！”
雷克斯指着自己胸口的旧伤，语气斩钉截铁：“从我的莉莉和艾登（安妮塔和小珍珠）名字刻上墓碑那天起，我活着的意义就是这个。盛庭和他们背后的杂碎，必须付出代价。常规打法太慢，代价是兄弟们的命。我得有个办法，确保在最坏的情况下，我这条早就该埋了的命，能换来最大的战果，能保住‘钥匙’，保住咱们的队魂。”
他凑近，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我知道你在研究那小子的血。我要你帮我，把‘拼命’这事，做到极致。别管副作用，别想以后。我要最猛的爆发，最清醒的脑袋，感觉不到痛的干扰。肾上腺素？神经阻断剂？有什么加什么！我要的是一颗清醒燃烧的流星，不是一头痛苦的野兽。”
陈博士看着他眼中那沉淀了数年、冰冷而坚决的毁灭意志，那不是疯狂，是经过漫长煎熬后最清醒的抉择。最终，在最高指挥部的秘密授权下，“焚星”项目启动。雷克斯甚至参与了关键参数的设计，他只关心两点：极致的瞬间输出，和足以完成最后操作的清醒时间。
“……他最后的通讯留言，”陈博士的声音将众人拉回现实，“只有一句话：‘告诉老陈，保险……用上了。’”
岩洞里只剩下应急灯微弱的电流声和人们粗重的呼吸。
“他是个混蛋……”磐石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带着浓浓的鼻音，“一个自说自话的……大混蛋……”
“他是个英雄。”楚锋的声音响起，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洞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他用他的方式，履行了对逝去亲人的誓言，也完成了对这支队伍的守护。”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个人，“他选择了这条路。我们能做的，不是沉浸在悲痛里，而是别让他的血……白流。”
林墨抬起头，看向楚锋，又看向手中那冰冷的装甲碎片。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在……在最后时刻之前，他让我们看到了。”
众人望向他。
林墨深吸一口气，仿佛要鼓起勇气去触碰一个疼痛的记忆：“通过短暂恢复的战场画面……我看到他……不，‘刑天’……像一颗燃烧的黑色流星，一个人……撕开了整支军队。他毁掉了敌人的指挥塔，他用拳头砸烂了装甲的头颅，他甚至利用敌人的攻击来给自己加速……”他的描述有些破碎，却勾勒出那幅震撼而悲壮的画面，“那不是战斗……那是……他把所有的恨，所有的力量，都烧光了，只为……照亮一条路。”
兽医默默地拿出贴身收藏的那个采样袋，里面两个来自黑泽的空药剂瓶在幽蓝光线下反射着微光。“这是他从敌人尸体旁抢回来的，”兽医的声音很低，“里面残留的东西……和‘焚星’的理念很像，但更加……扭曲和绝望。雷克斯用命换来的东西，包括我们拿到的数据，还有这个……我们必须弄明白，必须让这些东西，变得有意义。”
艺术家用力点了点头，手指攥紧了口袋里的加密硬盘。
警察（杰西）揉了揉发红的眼眶，站起身：“我们不能一直躲在这里。总部，下一步指示是什么？”
通讯那头，陈博士的声音稳定了一些：“撤离路线已经重新规划，接应队伍正在路上，预计六小时后抵达你们所在区域外围。在此之前，保持隐蔽，恢复体力。‘圣殿’事件和雷克斯同志的牺牲……已经触动了最高层。我们面临的斗争，性质已经变了。更多的支援和……更严峻的考验，可能都在后面。”
“明白。”楚锋答道，“‘逆刃’小队，会做好准备。”
通讯结束。
岩洞再次陷入寂静，但这次的寂静中，多了些什么。
楚锋走到岩洞中央的空地，脱下自己的头盔，端正地放在面前。其他人愣了一下，随即纷纷效仿——磐石放下了那块核心模块，林墨放下了装甲碎片，兽医放下了采样袋，艺术家放下了硬盘，警察和船长也放下了自己的随身武器或标识物。
没有正式的悼词，没有繁复的仪式。
楚锋只是看着眼前这些代表着战友、牺牲、责任与未竟之事的物品，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举起右拳，抵在自己心口。
“雷克斯，”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逆刃’的刀锋。归队路途已尽，职责已完成。安息。”
所有队员，包括靠坐着的磐石，都艰难地、或挺直脊背地站了起来，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安息。”低沉的声音在岩洞中回荡。
林墨在心中默默补上一句：“你的星星……没有白白熄灭。”
短暂的默哀后，楚锋第一个重新戴上头盔，眼神恢复了锐利：“检查装备，分发剩余补给，轮流警戒休息。六小时后，我们回家。”
家。
那个失去了一个家庭成员的家。
悲伤并未散去，它沉淀了下来，化作眼底更深沉的坚毅，化作血液中更滚烫的火焰。余烬尚温，而从中升起的星火，已将前方的黑暗，灼出了一个永不平复的伤疤，也照亮了一条必须走下去的路。
岩洞之外，风雪依旧呼啸。
而洞内，五双重新燃起光芒的眼睛，在幽蓝的应急灯下，静静等待着黎明。
（第76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