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铁精矿的深处,岩壁上镶嵌的玄铁石散发着幽蓝色的微光,将狭长的矿道映照得如同幻境。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金属灵气,却掩不住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与药味。
雪尘将昏迷的苏夫人轻轻放在一块相对平整的岩石上,又从包裹里取出一块干净的布条,蘸了点随身携带的清水,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她嘴角的黑血。
苏夫人的脸色苍白如纸,平日里流转的媚态与凌厉荡然无存,长长的睫毛垂落,像只受伤的蝴蝶,脆弱得让人心惊。雪尘探了探她的脉搏,跳动微弱而紊乱,显然“化功散”的毒性仍在侵蚀她的经脉,只是玄铁精矿的灵气暂时护住了她的心脉。
“王者境又如何,终究难逃人心险恶。”雪尘低声自语,眼神平静无波。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的瓷瓶,里面是藏锋阁秘制的解毒丹——虽不能解“化功散”这种霸道奇毒,却能缓解毒性蔓延。
他撬开苏夫人的嘴,将解毒丹喂了进去,又用真气小心翼翼地将丹药送服——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动用真气,却控制得极为精妙,只相当于先天境的微弱气流,绝不会暴露皇者境的底蕴。
做完这一切,他便坐在一旁的岩石上,闭目养神,实则感知着矿洞内外的动静。铁刀帮的人还在总舵附近救火,暂时不会追来,但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张猛丢了宝库,必然会疯狂搜捕,这里绝非长久之地。
不知过了多久,苏夫人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雪尘睁开眼,静静地看着她。
苏夫人缓缓睁开眼睛,眼神却有些涣散,瞳孔失去了焦距,像是蒙着一层水雾。她望着雪尘,先是茫然,随即眼中泛起一丝难以置信的温柔,那是一种混杂着怀念、委屈与欣喜的复杂情绪,与她平日的媚态截然不同。
“阿……阿彦?”她轻声呢喃,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雪尘心中一动。阿彦?想来是她幻觉中那个“初恋”的名字。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扮演着一个被吓到的小孩,眼神里带着“茫然”。
苏夫人却像是没看到他的反应,自顾自地伸出手,轻轻抚上雪尘的脸颊。她的指尖冰凉,带着一丝颤抖,动作却异常轻柔,仿佛在触摸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真的是你……阿彦……我不是在做梦……”她的眼眶渐渐红了,泪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雪尘的手背上,冰凉刺骨。
“他们都说你死了……在那场大战里……尸骨无存……”她哽咽着,声音断断续续,“可我不信……我知道你会回来的……你说过,会回来娶我的……”
雪尘沉默地听着,没有打断。他能感觉到,此刻的苏夫人才是最真实的——褪去了王者境的铠甲,卸下了商场的伪装,只是一个在回忆里挣扎的女子。
“你看,我现在变强了……”苏夫人笑了,笑得却比哭还难看,“我成了别人口中的‘苏妖妇’,他们怕我,敬我,可我一点都不开心……我只想你回来,哪怕……哪怕只是像小时候那样,陪我在院子里捉蝴蝶……”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浓浓的忧伤,仿佛要将积压在心底十几年的委屈都倾泻出来。
“那次你送我的玉佩,我一直戴着……”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脖颈,却摸了个空,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瞬间黯淡下去,“丢了……在逃亡的时候丢了……你会不会怪我?”
雪尘依旧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以一个小孩的方式,回应着她的话。
苏夫人却像是得到了莫大的安慰,脸上露出一丝满足的笑容,她凑近雪尘,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气息微弱而温热:“阿彦,别走了好不好?我们离开这里,找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种田,养鸡……像普通人一样……”
她的眼神迷离,显然还陷在幻觉里,将眼前这个八岁孩童的身影,与记忆中的少年重叠。
雪尘能闻到她发丝间淡淡的冷香,混合着药味与血腥,心中竟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触。再强的强者,心底也藏着柔软的角落,只是这角落,往往被现实的棱角磨得鲜血淋漓。
“可是……我好像快不行了……”苏夫人的眼神渐渐涣散,声音越来越轻,“毒性……好难受……阿彦,我是不是……又要失去你了……”
她的手无力地垂下,眼神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再次陷入了昏迷,只是嘴角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带着无尽的遗憾。
雪尘轻轻将她的手放回身侧,拿出干净的布条,替她擦去脸上的泪痕与血污。刚才那番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苏夫人尘封的过往,也让他对这个神秘的王者境女子,多了几分了解。
原来再张扬的媚态下,也可能藏着这样一段忧伤的往事。
他将苏夫人安置好,再次闭上眼,感知着外界的动静。这一次,他的感知延伸得更远,不仅覆盖了矿脉,还触及了黑石城的铁刀帮总舵。
……
铁刀帮总舵,此刻已是一片狼藉。
粮仓的大火虽然被扑灭,但大半粮食已化为灰烬,只剩下烧焦的木梁和刺鼻的烟味。宝库的门大开着,里面空空如也,只剩下几个被打翻的木箱,证明着这里曾有过财富。
张猛站在宝库门口,脸色铁青,浑身都在发抖,不是冷的,是气的。
“查!给我仔细查!到底是谁干的!”他怒吼着,一脚踹翻了旁边的一个木箱,“挖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帮众们低着头,大气不敢出。总舵的守卫都是老弱病残,哪里能看清是谁放的火、偷的东西?
“爹,会不会是……苏妖妇的人干的?”张虎小心翼翼地问道。
“放屁!”张猛怒斥,“苏妖妇都自身难保了,哪来的人手?我看是内鬼!是我们内部出了内鬼!”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帮众,眼神凶狠,像是要吃人。
帮众们被他看得心惊胆战,纷纷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帮主,”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者,也是铁刀帮的元老,小心翼翼地说道,“现在不是查内鬼的时候。粮仓被烧,宝库被偷,兄弟们人心惶惶,再这样下去,怕是……怕是要散了呀。”
老者的话像是一盆冷水,浇在了张猛头上。他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远超他的预料。
铁刀帮的帮众大多是冲着“有钱赚、有饭吃”才跟着他的,现在粮食没了,钱也没了,谁还愿意跟着他卖命?
果然,他的话音刚落,就有几个帮众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壮着胆子说道:“帮主,我……我娘病了,我想回家看看……”
“回家?”张猛眼睛一瞪,“现在想回家?当初跟着老子抢地盘的时候,怎么不想回家?”
那帮众被他吓得一哆嗦,却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帮主,不是我们不想干,只是……现在连饭都快吃不上了,还怎么跟苏夫人斗啊?”
“就是啊帮主,”另一个帮众也附和道,“苏夫人毕竟是王者境,就算中了毒,也不是我们能惹的。我看……我们还是算了吧……”
“算了?”张猛气得脸色发紫,“你们忘了是谁给你们饭吃?是谁让你们在黑石城没人敢欺负?现在遇到点事就想散伙?没门!”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长刀,“哐当”一声插在地上,刀刃入石三分,杀气腾腾地说道:“谁敢再说一个‘散’字,休怪老子刀下无情!”
大宗师后期的威压爆发出来,瞬间笼罩了整个院子。
帮众们被他的气势吓得不敢说话,纷纷低下头,但眼神中却多了几分不满与恐惧。
山羊胡老者叹了口气,上前一步说道:“帮主,硬压不是办法啊。不如……我们先撤出矿脉,回总舵休整,再做打算?”
张猛也知道,老者说的是实话。现在人心涣散,别说找苏夫人报仇,能不能守住总舵都是个问题。
他咬了咬牙,恶狠狠地说道:“好!先回总舵!但谁要是敢在背后搞小动作,老子第一个劈了他!”
他拔出长刀,转身朝着院子外走去,背影带着一丝狼狈与不甘。
张虎看了看父亲的背影,又看了看那些面有怨色的帮众,无奈地叹了口气,连忙跟了上去。
院子里的帮众们见张猛走了,才敢抬起头,互相看了看,眼神复杂。
“我看啊,这铁刀帮,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小声点!被帮主听到,有你好果子吃!”
“怕什么?大不了走就是了!难道还真要跟着他送死?”
窃窃私语在人群中蔓延,像病毒一样,侵蚀着铁刀帮最后的凝聚力。
……
矿脉深处,雪尘将这一切尽收耳底,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张猛想靠武力强压,只会适得其反。
他低头看了看昏迷的苏夫人,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他背起苏夫人,虽然苏夫人身材高挑,但雪尘用巧妙的力道托着,看起来并不费力,反而像个小孩在笨拙地照顾大人。
玄铁精矿的灵气虽然能暂时压制毒性,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他必须找个安全的地方,让苏夫人解毒。
更重要的是,他能感觉到,毒蝎谷的人,恐怕已经在路上了。张猛没能抓住苏夫人,毒蝎谷绝不会善罢甘休。
“看来,这黑石城的热闹,还得再添一把火。”雪尘轻声自语,背着苏夫人,朝着矿脉更深处走去。那里有一条隐秘的通道,是藏锋阁的暗卫早就探查好的,能直接通往黑石山脉的另一侧。
幽蓝色的玄铁光芒洒在他小小的背影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明面上,他只是个被迫卷入纷争的平凡小孩,背着一个受伤的“姐姐”,在黑暗中寻找出路。
暗地里,他却是这一切的操盘手,冷眼旁观着铁刀帮的瓦解,算计着如何利用苏夫人这枚棋子,为藏锋阁谋取最大的利益。
而昏迷中的苏夫人,或许还在做着那个关于“阿彦”的梦,梦里有捉不完的蝴蝶,和回不去的年少时光。
矿道深处,寂静无声,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洞穴里回荡,像是在诉说着一个未完待续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