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逸风攥紧剑柄,掌心的血珠顺着指缝滚落,在碎石地上砸出细微的声响。
那盏青灯笼炸裂的瞬间,尉迟逸风只觉眼前景象刺目,绿焰烧出的蛇形痕迹,仿佛一道催命符。
他盯着西角门上方炸裂的青灯笼,火光映得他眼底一片猩红。
可怀中严冰雪的气息却越来越弱,手腕上的金痕由灼烫转为冰凉,仿佛生命正被无形之力抽离。
他咬牙欲冲,肩背旧伤崩裂,一阵眩晕袭来,膝盖几乎触地。
就在此刻,风宝猛然振翅,残羽拍打他颈侧,发出一声短促尖鸣。
不等他反应,那金丝缠绕的尾羽猛地指向左侧密林,随即又啄了啄他肩头,力道急促,不容忽视。
尉迟逸风喘息着,目光在王府火光与密林幽暗间来回一瞬,终是转身,撞入林间。
枯枝划破衣袍,脚下山石陡斜,他背着两人一鸡,在夜雾中踉跄前行。
风宝不再鸣叫,而是用喙一次次轻点地面,爪子在泥土上划出浅痕,像是在辨认某种隐秘路径。
每走十步,尾羽金丝便闪烁一次,微光映在严冰雪手腕上,金痕随之轻颤,仿佛回应着某种古老契约。
林中瘴气渐浓,呼吸如吞刀片。尉迟逸风视线模糊,只能凭风宝的指引前行。
他感到风宝的体温在下降,羽毛贴紧身体,唯有那丝金线仍在跳动,像一根悬在生死之间的线。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雾气忽然稀薄,一条荒废山径隐约显现,石阶上覆满青苔,两侧立着残破石兽,兽首皆作鸡形,喙部朝向同一方向前方山坳。
风宝挣扎着跃下,站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昂首挺胸,残翅指向深处,发出一声低鸣,短促而坚定。
尉迟逸风拖着脚步跟上,脚下一滑,剑尖插入泥土才稳住身形。
他抬头,雾中浮现出一座草庐轮廓,青瓦斑驳,檐角悬着一串铜铃,铃身无舌,却随风轻晃,无声。
他踉跄上前,一脚踢开虚掩的木门。
屋内尘灰厚积,药柜倾倒,铜人悬于梁上,针穴密布,墙上挂满残卷,字迹模糊。
正中案几上,一盏青铜灯静静燃着,灯焰淡金,不摇不晃。
他将严冰雪轻轻放在草榻上,伸手欲取药柜中的瓷瓶,指尖刚触到瓶身,墙角机括轻响,三支短弩破空而出,钉入他身侧木柱,箭尾刻着细小符文。
“住手。”黑暗中传来一声低语,沙哑却清晰,“擅动药者,毒发不过三息。”
尉迟逸风未退,只将剑横在膝前,喘道:“她快不行了。”
话音未落,内室帘幕掀开,一名白发老者缓步而出,身着灰袍,袖口磨损,手中提着那盏青铜灯。
他目光扫过尉迟逸风,落在严冰雪手腕上,金痕正微微跳动。
他眉头一皱,又看向蜷缩在她胸前的风宝,尾羽金丝几近熄灭。
老者俯身,指尖轻触金痕,又拨开风宝残羽,凝视片刻,忽地低语:“还活着竟还活着。”
他未再多言,从怀中取出一粒暗红药丸,纳入严冰雪口中。
药丸入喉,她喉间发出一声轻响,金痕骤然发烫,随即又冷却下来。
老者又取出三根银针,针尾刻着细密纹路,与风宝金丝上的光痕如出一辙。
他手法极快,封住她手腕、颈侧与心口三穴。
银针入体,她呼吸稍稳,唇色却由紫转青,体温骤降。
“寒症反噬。”老者沉声,“血脉契约被外力牵引,阴阳逆乱。若再晚半刻,魂魄离体,药石无灵。”
尉迟逸风盯着他:“你是谁?”
老者未答,只将青铜灯放在案上,灯焰映得他面容半明半暗。
他走向墙角,拂去一块木匾上的灰尘,露出四个残字:“医不救无命之人”。
“三十年前,我曾是王府医令。”他声音平静,“后因一桩旧案,避世于此。没想到,今日会因这‘酉灵’之事,再见故人之后。”
尉迟逸风目光一凝:“你认识她?”
“我不认识她。”老者缓缓道,“但我认识这金痕,也认识这只鸡。”
他转身,从柜底取出一卷泛黄帛书,展开一角,画着一只昂首公鸡,尾羽金丝缠绕,下方刻着“酉灵契”三字。
帛书旁,另有一幅女子画像,眉眼与严冰雪有七分相似。
“此契非人为,乃天授。”老者合上帛书,“以血为引,以灵为契,鸡首认主,生死同命。她手腕之痕,是‘活契’印记,非寻常血脉可承。而它!”
他指向风宝,“不是凡禽,是‘酉灵’化身,上古医门护契灵兽。”
屋外,风穿过树林的沙沙声愈发清晰,似在诉说着某种未知。
尉迟逸风低头看风宝,它蜷缩在严冰雪胸前,残喙轻贴她手腕,金丝微弱闪烁,仿佛在分担她的痛苦。
“它为何会出现在王府?”他问。
老者冷笑:“你当它是偶然被选为冲喜之物?那日鸡群中,唯它主动跃上礼轿,金羽生辉,鸣声破云。王府众人只当吉兆,却不知,是它寻到了契主。”
尉迟逸风想起那日大婚,风宝昂首立于轿顶,金羽迎风,一声长鸣震落檐下积雪。
当时只道是巧合,如今看来,竟是命运早有安排。
“它已力竭。”老者道,“若再强行引路,灵性溃散,便是真死。”
尉迟逸风握紧剑柄:“如何救她?”
“需稳住契约,延缓反噬。”老者取出一只玉盒,内藏三枚银针,“我可施‘封脉引气’之术,暂时锁住她体内乱流。但此法只能撑三日,若三日内无法找到‘契源’之地,她必死无疑。”
“契源?”尉迟逸风皱眉。
“便是此契诞生之处。”老者指向风宝,“它来自何地,她便需归于何地。唯有回到源头,才能解开反噬,否则,纵有仙药,也难续命。”
尉迟逸风沉默片刻,抬头:“她在哪醒来,便是源头?”
“不。”老者摇头,“是它第一次鸣叫之地。”
尉迟逸风猛然记起那日大婚,风宝跃上礼轿后,第一声鸣叫,是在王府后院那棵老槐树下。
“可王府已被敌所控。”他低声道,“西角门有内奸,药庐恐已不保。”
老者目光一沉,缓缓走向墙角石碑,拂去尘土,露出刻痕:蛇形纹与鸡爪痕交错,与尉迟逸风在驿站所刻标记一模一样。
“你已留记号。”老者道,“有人会看到。”
尉迟逸风点头:“慕容轩在城外候命,若见标记,必来接应。”
“那便等。”老者转身,将青铜灯移至草榻旁,“三日之内,她不能动,不能醒,不能受半点外力扰动。否则,针落气散,命断当场。”
尉迟逸风坐在榻边,伸手握住严冰雪的手,冰冷如霜。
他低头看她,又看向风宝,那金丝仍在微弱跳动,像是在回应他的注视。
草榻上,严冰雪的手指忽然微动,金痕一闪,风宝尾羽金丝随之跳动,仿佛感应到了什么。
“它还能撑多久?”他看着老者,目光中满是担忧。
老者未答,只将一缕金线缠在银针尾部,轻触风宝尾羽。金丝微微一亮,随即黯淡。
“看它自己了。”老者道,“灵兽护主,逆天而行,每多活一刻,都是在耗尽本源。”
尉迟逸风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如铁。
屋外,风穿林而过,铜铃无舌,却再次轻晃。
老者低头,银针尾部的符文忽然亮起,与金丝共鸣。
尉迟逸风猛地抬头,看向窗外。
山雾深处,一道黑影正缓缓靠近草庐,脚步极轻,手中似握着一盏青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