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沉渊回响，破而后立
黑暗，永恒的黑暗。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时间，没有自我。仿佛坠入虚无的深海，不断下沉，意识如同被揉碎的沙粒，散落在无尽的空寂里。
小伟感觉自己正在消散，成为这黑暗的一部分。肉身的剧痛、力量的冲突、神魂的撕裂，这些曾经折磨他的感觉，都已远去，只剩下一片冰凉的、令人麻木的死寂。
或许，就这样结束，也不错。疲惫，深入骨髓的疲惫，让他只想永远沉眠下去。
然而，就在意识即将彻底归于虚无的刹那，一点极其微弱的、熟悉的暖意，自灵魂最深处，悄然浮现。
是那枚混沌核心碎片。它黯淡无光，布满裂痕，几乎与小伟的意识一同沉沦。但在小伟放弃的这一刻，它却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倔强地跳动了一下。
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灰蒙光芒，自碎片内部渗出，没有驱散黑暗，却如同一条无形的丝线，悄然连接上了小伟那散落的、即将湮灭的意识残片。
“……不能……睡……”
一个模糊的意念，并非来自碎片本身，更像是碎片记录下的、某个遥远时空的回响，带着苍凉与执念，轻轻叩击着他即将沉寂的灵台。
“……马家……守护……混沌……归墟……一线生机……”
意念断断续续，模糊不清。
但就是这一点点回响，如同在死寂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荡起了微弱的涟漪。
小伟那涣散的意识，被这涟漪轻轻推动，重新有了一丝凝聚的迹象。他想起了自己的名字，想起了马家，想起了那场惊心动魄的逃亡，想起了引动剑元时那决绝的瞬间，想起了……素心冰冷但决绝的容颜，以及陆清源、李松年、离尘宗……
我不能死在这里！
一股强烈的不甘与执念，如同被点燃的星火，骤然在黑暗中亮起！虽然微弱，却异常坚韧！
这点星火仿佛刺激了混沌碎片，碎片轻轻一震，那丝灰蒙光芒稍稍亮了一丝。紧接着，另一股更加微弱、却带着古老修补之意的暖流，从另一个方向传来——是怀中那枚得自马天元先祖的残破碎片！它虽然裂痕遍布，却在这绝对的黑暗与沉寂中，与主碎片产生了更深层次的共鸣与呼应。
两枚碎片，一主一副，一残一损，此刻却如同寒夜中相互依偎取暖的旅人，彼此的光芒与暖意开始缓慢交融、流转。
一丝极其精纯、仿佛万物起始与终结本源的混沌气息，从两枚碎片交融处缓缓诞生，不再狂暴，不再冲突，而是如同最温和的母胎羊水，开始滋养、包裹小伟那破碎不堪的意识与……肉身感知。
直到此时，小伟才“感觉”到自己身体那糟糕到极致的状态。经脉寸寸断裂，如同被炸毁的河道；五脏移位，满是裂痕；骨骼处处是伤；而那几股失控的力量，虽然被一股强大的冰寒之力强行冻结、分隔，但其彼此冲突湮灭的本质并未改变，只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更让他心惊的是，那股冰寒之力虽然护住了他最后一丝生机，却也如同最坚固的枷锁，将他的一切都凝固在濒死的边缘。冰层之下，生机正在随着时间流逝而极其缓慢地减弱，而那几股被冰封的力量，也如同被压抑的火山，一旦冰封解除或力量耗尽，必将爆发得更猛烈。
“必须……做点什么……”意念在混沌的暖流中艰难思考。
靠外力？离尘宗显然已竭尽全力。素心……她能将自己冰封至此，恐怕也已付出了巨大代价。
唯有……自救！
如何自救？肉身近乎崩溃，力量彻底失控，神魂也受创严重。
等等……力量失控？
小伟的意识“看”向体内那几处被冰蓝光晕分隔开的能量区域：灰蒙蒙带着雷丝的新生混沌之力、炽烈暴戾的雷霆真意残余、阴冷顽固的幽冥死气余毒、还有那清凉内敛的归藏剑意……
它们彼此冲突、互相湮灭，是导致他身体崩溃的罪魁祸首。但……它们的力量层次都极高，尤其是混沌之力与归藏剑意，更蕴含着某种大道本源。
如果……不是将它们强行分离、压制、或者调和，而是……让它们彻底“碰撞”、“湮灭”到极致呢？
一个极其疯狂、近乎自毁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小伟的意念。
《混沌真经》的核心理念之一，便是“万物生于混沌，归于混沌”。混沌包容万物，亦可吞噬、转化、同化万物。而归墟，则是万物终结后的“空无”，也是另一种形式的“混沌”。
他体内这几股力量，虽然冲突，但本质上，是否都可以看作是“混沌”演变过程中的不同形态？雷霆是至阳生发，死气是至阴终结，归藏剑意是收敛内蕴……它们之间的冲突湮灭，是否也可以看作是一种极端的、反向的……回归“混沌”的过程？
只是这个过程太过暴烈，他的身体和神魂无法承受，所以才会崩溃。
但现在，他的身体已经被冰封、近乎“死亡”，某种程度上，反而卸去了承受暴烈变化的“容器”压力。而他的意识，在混沌碎片本源的滋养下，正以一种奇特的、近乎旁观者的“上帝视角”，观察着体内的一切。
或许……可以尝试引导这几股被冰封的力量，在冰层之下，进行一场有控制的、极致的“归墟”碰撞？不是任由它们乱撞，而是以混沌碎片本源为“核心”和“熔炉”，主动吸纳、引导它们相互湮灭，最终……尝试将它们湮灭后产生的、最本源的“虚无”或“混沌之气”，重新吸收、炼化！
破而后立！不破不立！
这是真正的九死一生，甚至十死无生。一旦控制不好，湮灭失控，或者在最后吸收转化时失败，他这最后一点意识和生机，也会被彻底抹去。
但……坐以待毙，冰封耗尽后同样是死路一条。
赌了！
小伟的意念，如同最精密的触手，开始小心翼翼地接触那层冰蓝的封印。他并非要破坏封印，而是要尝试在封印允许的、极其微小的范围内，以混沌碎片本源为引，在体内几个能量冲突最激烈的“节点”处，搭建起极其细微的“通道”。
这个过程异常艰难。他的意念虚弱，冰封之力强大且精密，稍有不慎就可能引起封印反噬，或者提前引爆能量冲突。
一次，失败。两次，失败……
他不知尝试了多少次，意念在混沌本源暖流的支持下，顽强地重复着。
终于，在体内靠近丹田气海附近，一处灰蒙混沌之力与雷霆真意被冰封隔离的微小缝隙处，一缕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灰蒙细丝，成功地穿透了冰层的阻隔，连接上了那被冻结的、细若游丝的金红雷光！
嗡——！
两者接触的刹那，即便被冰封削弱了千百倍，那股微弱的湮灭波动，依然让那处冰层剧烈震颤，小伟的意念也如同被针扎般刺痛！
但他死死撑住，以混沌碎片本源稳住那缕灰蒙细丝，同时引导着湮灭产生的、一丝极其稀薄、近乎“无”的奇异能量，顺着细丝回流，缓缓注入黯淡的混沌碎片之中。
碎片微微一震，表面一道细微的裂痕，似乎……愈合了几乎可以忽略的一丝？
有效！虽然效果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但这条路，似乎可行！
小伟精神大振，如法炮制，开始尝试在其他能量冲突节点搭建“湮灭通道”。
这是一个水磨工夫，且极度危险。他必须全神贯注，精确控制每一条“通道”的强度和湮灭速度，稍快一点，就可能引起连锁反应，冲垮冰封；稍慢一点，则效率低下，杯水车薪。
时间，在黑暗中失去了意义。
小伟完全沉浸在这场与死神博弈、与自身毁灭力量共舞的疯狂修炼之中。
一条条细微的“湮灭通道”在他体内艰难地构建、维持。灰蒙混沌之力与雷霆真意湮灭，产生一丝精纯的阳和虚无之气；混沌之力与幽冥死气余毒湮灭，产生一丝阴浊归墟之气；混沌之力与归藏剑意湮灭，产生的则是内敛锋锐的庚金寂灭之气……
这些性质各异的“湮灭之气”，都被他以混沌碎片本源为核心，小心翼翼地引导、吸收、转化。碎片上的裂痕，开始以极其缓慢、但确实可见的速度，一丝丝地愈合、弥合。
而碎片本身，在吸收了这些高层次的湮灭能量后，散发出的混沌本源暖流也更加精纯、温和，反过来更好地滋养着小伟的意识和那破碎的肉身“残骸”。
一种微妙的循环，在冰封之下，悄然建立。
小伟那破碎的经脉“残骸”，在这精纯混沌本源的浸润下，并未修复，却仿佛被镀上了一层灰蒙蒙的、充满韧性的“膜”，仿佛在废墟之上，打下了新的、更加坚实的地基。
他的意识，也在这一次次极限的操控与混沌本源的滋养下，变得越发凝练、清晰，甚至比受伤前更加敏锐、通透。
他仿佛置身于一片混沌的虚空中，亲眼目睹着能量的生灭、演变与回归。对《混沌真经》中许多晦涩难懂的理念，有了更加直观、深刻的理解。对归藏剑意的“藏”与“寂灭”，对雷霆的“生发”与“毁灭”，对幽冥死气的“终结”与“侵蚀”，都有了全新的认知。
破而后立，不仅仅是力量的破立，更是认知与境界的破立！
……
寒潭洞外，已是第六日黄昏。
李松年守在洞口，神色焦灼。冰层依旧晶莹，但其上的冰蓝光华，比起前几日，已经黯淡了许多。他能感觉到，冰封之力正在加速消退。而冰层之下，小伟的气息依旧微弱平稳，没有任何苏醒或好转的迹象。
素心结束了一日的调息和巡防，来到寒潭洞。她的气息已经完全稳固，甚至比之前更加深邃，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持续为冰封提供细微的加持，并防备外敌，消耗不小。
“情况如何？”素心问道。
“冰封之力，最多还能维持一日。”李松年忧心忡忡，“齐云那边，还没有消息传回。”
素心沉默，走到玉台边，伸手轻触冰层。玄女道寒元感知下，冰层内部的情况比李松年看到的更加不容乐观。那股强行分隔、凝滞的力量正在迅速衰减，而被冰封的几种冲突能量，虽然依旧被压制，但其内部那种狂暴不安的“势”，却似乎……在增强？不对，不是增强，而是变得更加凝练、更加内敛，仿佛被压缩到了极致的火药桶！
这绝非好兆头！一旦冰封解除，其爆发恐怕会比预想的更加猛烈！
“他的意识呢？可有波动？”素心问道。
李松年摇头：“毫无反应，如同真正的寂灭。”
素心蹙眉。她尝试以更精微的寒元，探入冰层之下，接触小伟的识海。然而，她的寒元甫一进入，便被一股柔和却坚韧的灰蒙蒙力量轻轻推开。那股力量并不强大，却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万物本源般的意蕴。
“这是……”素心心中一惊。这股力量，似乎比之前小伟体内的混沌之力更加精纯、更加……接近本质！而且，它似乎是在自发地保护着小伟的核心意识区域！
难道……在冰封之下，他自身发生了某种不为人知的变化？
就在这时——
洞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赵长老略显惊慌的声音：“宗主！素心长老！不好了！巡山弟子发现，山门东、西、北三个方向的密林中，突然出现了大量行踪诡异的骨骸和尸鬼！它们没有立刻进攻，却在外围不断游荡、聚集，似乎……在布置某种包围圈！而且，弟子们还感应到，黑风岭深处的瘴气，正以一种不正常的速度，朝着我们这边扩散！”
陆清源的身影也很快出现在洞口，脸色凝重：“消息确认了。那些骨兽尸鬼，实力不等，从练气到筑基都有，数量恐怕不下数百！它们似乎受到统一指挥，行动颇有章法。更麻烦的是，瘴气扩散，不仅会干扰视线和神识，其中蕴含的死气还会持续侵蚀阵法灵光，削弱我们的防御！”
“是黑泥渊那东西的手段。”素心冷声道，眼中寒光一闪，“它想用这些炮灰消耗我们，同时用瘴气侵蚀大阵，为它本体的到来，或者下一次攻击，创造条件。”
“齐云还未归来，马小友情况未明，强敌已至门外……”陆清源握紧了拳头，眼中闪过决绝，“离尘宗，已无退路！传令下去：所有弟子，进入最高战备状态！依托残存阵法，固守主峰和几处要地！将库存所有灵石、丹药、符箓分发下去！准备……死战！”
“是！”赵长老和李松年肃然领命。
素心看向冰封中的小伟，又看向洞外渐浓的夜色与隐约传来的诡异嘶嚎，清冷的声音响起：“我会守在主峰阵眼附近，那东西若敢本体前来，我来对付。至于那些骨兽尸鬼……”
她顿了顿：“陆宗主，给我二十名最擅长配合、不畏生死的弟子。我来教他们一套简单的‘玄冰战阵’，或可抵挡一阵。”
陆清源精神一振：“如此甚好！有劳姑娘！”
离尘宗这座饱经摧残的山门，再次如同绷紧的弓弦，进入了战斗状态。恐惧依旧存在，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笼罩了山林。
瘴气如同灰色的潮水，从黑风岭方向缓缓涌来，所过之处，草木枯萎，生机断绝。
密林之中，无数幽绿、猩红的眼眸亮起，伴随着骨骼摩擦的“咔嚓”声和低沉的呜咽，越来越近。
而寒潭洞内，冰层之下。
小伟的意识，正进行到最关键的一步。
体内几乎所有被冰封的、主要的冲突能量节点，都已经被他搭建起了“湮灭通道”。两枚混沌碎片上的裂痕，已经愈合了将近三分之一！散发出的混沌本源暖流，已然如同涓涓细流，滋润着他近乎干涸的肉身“地基”。
现在，他需要尝试引导这些通过“湮灭通道”转化而来的、性质各异的精纯能量，进行最终阶段的……融合与重塑！
不是简单的调和，而是以混沌碎片为核心，以他新领悟的“归墟混沌”理念为蓝图，将这些源自湮灭的、代表着不同大道侧面的精纯能量，如同锻造神兵一般，重新锤炼、融合成一股全新的、真正属于他自身的、圆融一体的力量！
这将决定他是真正“破而后立”，还是功亏一篑，在最后一步被失控的能量彻底吞噬。
他深吸一口气（意念层面的），将所有心神，沉入丹田深处，那两枚缓缓旋转、散发着温和灰蒙光晕的碎片之上。
“混沌为炉，归墟为火……万法湮灭，重塑我道……”
意念引动下，所有“湮灭通道”中流转的精纯能量，如同百川归海，朝着混沌碎片汇聚而来！
灰蒙蒙的混沌本源光芒，骤然炽盛！
冰层之下，小伟的身体，第一次……微微震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