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幽痕
胡家别院那清灵纯净的气息仿佛还萦绕在肺叶间，但踏入城市边缘那浑浊空气的瞬间，小伟便清晰地感受到一种无形的“重量”重新压回了肩头。不是物理层面的，而是这凡尘俗世中充斥的驳杂欲望、负面情绪以及……潜藏的恶意，与他体内那死寂混沌的力量产生的微妙共鸣。
伤势未愈，力量如同被封在薄冰下的暗流，看似平静，实则每一次流转都带来细微的刺痛与滞涩。脑海中那缕“心焰”依旧微弱，却在《清心咒》的辅助下，如同被精心呵护的灯苗，稳定地散发着微光，照亮着“三省”之路。
他没有返回之前的任何落脚点，黄家与幽冥的眼线无处不在。胡三太奶的告诫犹在耳边——收敛锋芒，暗中积蓄。
他需要一个全新的、不引人注目的身份和据点。凭借着体内力量带来的超越常人的感知和对城市能量图谱的模糊把握，他在城东一片鱼龙混杂、流动人口巨大的老旧居民区里，租下了一个位于顶楼、带有一个狭小阁楼的单间。这里气息混杂，人员来往频繁，反而成了最好的伪装。
安顿下来后，他并未立刻着手调查。而是将自己关在阁楼里，如同闭关般，全心全意投入到伤势的恢复和《清心咒》的修习中。
日子在枯燥与痛苦中缓慢流逝。
白日，他凭借远超常人的体质和意志，强行引导体内那沉重如铅的力量，按照《清心咒》的法门，进行极其缓慢的周天运转，试图化解反噬造成的郁结，修复受损的经脉与神魂。这个过程如同用锈钝的刀子刮骨疗毒，每一次行功都伴随着钻心的疼痛和力量失控的风险。汗水浸透衣衫，又在周身冰冷的死寂气息下凝结成霜。
夜晚，则沉浸在《清心咒》的观想之中。那清冽的咒文韵律，如同无形的刻刀，一遍遍雕琢着他那被黑暗侵蚀、摇摇欲坠的心神壁垒。他反复回想那些属于“小伟”的记忆，奶奶的温暖，守林人张的告诫，胡三太奶的期许……将这些情感与画面，如同砖石般，牢牢砌入那脆弱的防线。
进展缓慢，却并非毫无成效。
数日之后，他感觉体内的剧痛减轻了大半，那死寂的力量虽然依旧沉重，但流转间少了许多滞涩，变得稍微“顺畅”了一些。更重要的是，他发现自己对周遭环境的感知，似乎发生了一种奇异的变化。
不仅仅是“灰眼”所能看到的能量流动和负面印记。当他全力运转《清心咒》，将心神与那微弱的“心焰”结合，再去感知时，他能隐约“嗅”到空气中残留的、极其淡薄的、属于特定存在的“痕迹”。
比如，他能从楼下邻居争吵后残留的空气中，“嗅”到一丝代表“愤怒”的灼热腥气；能从路过小贩身上，“嗅”到一丝代表“狡黠”的油腻感；甚至能从墙壁缝隙里，“嗅”到多年前某个租客留下的、代表“绝望”的阴冷余味。
这种感知并非视觉，更像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气味”辨识。而其中，有两种“气味”他尤为敏感——黄家那特有的、混合着贪婪与腥臊的妖气，以及……幽冥那纯粹的、令人灵魂刺痛的死寂“幽痕”！
这或许是融合碎片、修炼《清心咒》后，产生的某种异变？
他决定验证一下。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小伟换上一身毫不起眼的旧衣服，将周身气息收敛到与普通人无异（这对他而言也需要耗费心神），如同一个沉默的幽灵，融入了城市夜晚的喧嚣。
他没有明确的目标，只是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行走，同时暗中运转《清心咒》，放大那种奇异的感知，如同猎犬般，搜寻着那两种特殊的“气味”。
起初，一无所获。城市太大，气息太杂。
直到他走到一片靠近城中村、环境嘈杂的夜市附近。
这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各种小吃摊位的油烟味、廉价香水的味道、汗味、酒精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浓烈而浑浊的气息屏障。然而，就在这片浑浊之中，小伟的感知猛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幽痕”！
冰冷，死寂，带着一种与周围鲜活生机格格不入的虚无感！
他精神一振，不动声色地朝着那“幽痕”传来的方向靠近。
源头是一个摆在街角、售卖各种仿古工艺品和小挂件的地摊。摊主是个穿着花哨衬衫、戴着金链子、眼神闪烁的中年男人，正唾沫横飞地向几个年轻游客推销着所谓的“开光”玉佩。
而那股“幽痕”，正是从摊主随手放在脚边的一个黑色双肩包里散发出来的！非常淡，若非小伟拥有这种特殊的感知，绝对无法在如此复杂的环境下将其分辨出来。
这摊主身上，怎么会带有幽冥的气息？难道他也是黄家或者幽冥的人？看起来不像。更像是个……无意中沾染了什么东西的普通人。
小伟没有打草惊蛇，他假装成对地摊商品感兴趣的游客，蹲下身，随手拿起一个仿制的铜钱打量着，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那个黑色背包。
在他的特殊感知中，那背包里除了寻常杂物，似乎还放着一个用旧报纸包裹着的、巴掌大小的长条形物体。那微弱的“幽痕”，正是从这物体上散发出来的。
“老板，这铜钱怎么卖？”小伟用沙哑的声音问道，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普通。
摊主瞥了他一眼，见他衣着普通，兴致缺缺地报了个价：“五十，不二价。”
小伟放下铜钱，状似随意地指了指那个背包：“老板，你那个包里鼓鼓囊囊的，是不是还有什么好货？拿出来看看呗？”
摊主脸色微微一变，眼神闪过一丝警惕和慌乱，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就是些我自己用的东西！不卖不卖！”
他这过激的反应，更加印证了小伟的猜测。那包里的东西，肯定有问题，而且来路不正。
小伟没有强求，站起身，装作失望地离开。但他并未走远，而是在不远处一个卖糖炒栗子的摊位前停了下来，借着人群的掩护，继续暗中观察。
那摊主在小伟离开后，明显变得有些心神不宁，时不时就紧张地看一眼脚下的背包，也没心思再招揽客人了。过了约莫半小时，他匆匆忙忙地开始收摊，将东西胡乱塞进那个黑色背包，背起来就快步离开了夜市，钻进了旁边一条昏暗的小巷。
小伟立刻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巷子很深，没有路灯，只有两侧住户窗户里透出的零星灯光。那摊主走得很快，不时回头张望，显得十分警惕。小伟如同真正的影子，远远缀在后面，气息与黑暗融为一体。
七拐八绕之后，摊主在一个挂着“老王废品回收”牌子的破烂院门前停了下来。他再次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然后有节奏地敲了敲门。
铁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里面探出一个脑袋，低声交流了几句，摊主便闪身钻了进去，铁门随即关上。
小伟站在巷子的阴影里，眉头微蹙。废品回收站？这里会是黄家或者幽冥的一个据点？感觉不太像。更像是……一个销赃或者处理见不得光物品的黑市节点？
他闭上眼，集中精神，将那种特殊的感知催发到极致，仔细感应着院子内部。
院子里气息混杂，充满了金属锈蚀、纸张霉烂和各种废弃物的味道。但在这些气息之下，他确实捕捉到了不止一股微弱的“幽痕”！除了刚才那摊主带来的，院子里还有另外两三处地方，散发着类似的气息，虽然同样淡薄，却真实存在！
这里，果然有问题！
他没有贸然闯入。对方警惕性很高，里面情况不明。他需要更多信息。
他在巷子对面一栋待拆迁的破楼里，找了个视野合适的空房间，如同石像般潜伏下来，耐心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到后半夜，那扇铁门才再次打开。之前那个摊主走了出来，背后的背包已经瘪了下去，他脸上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和些许兴奋，快步离开了。
又过了许久，再没有其他人进出。
小伟决定行动。他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滑下破楼，来到废品回收站的院墙外。院墙不高，上面布满了碎玻璃和铁丝网，但对如今的他而言形同虚设。
他轻轻一跃，如同羽毛般落在院内，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院子里堆满了各种废品，如同小山。他循着感知中“幽痕”最浓郁的方向，朝着院子角落一个用铁皮和石棉瓦搭成的简陋棚屋摸去。
棚屋没有门，只有一块脏兮兮的帘子挡着。里面黑漆漆的，散发着一股浓重的霉味和……更清晰的“幽痕”之气。
小伟掀开帘子，闪身而入。
棚屋内空间不大，堆放着一些看起来相对“完整”的废旧电器、家具和几个上了锁的木箱。而在一个角落的破桌子下面，赫然放着几个用同样旧报纸包裹着的长条形物体，与他之前感知到的一模一样！浓郁的“幽痕”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
他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个包裹，拆开旧报纸。
里面露出的东西，让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赫然是一块颜色灰暗、触手冰凉、约一尺来长的……人类臂骨！骨头上，用某种暗红色的、仿佛干涸血液的颜料，刻画着几个扭曲的、与他在枯井和葬松坑见过的幽冥符文极其相似的图案！
这些骨头，是经过幽冥之力浸染或者说“炼制”过的法器胚胎？！它们被收集到这里，是要做什么？
他猛地想起胡三太奶和林默都曾提及，黄家与幽冥勾结，所图甚大。难道……他们是在暗中大量炼制这种幽冥法器？用以布置某种邪恶的阵法？或是进行某种禁忌的仪式？
必须弄清楚！
他强压下心中的震惊，开始仔细搜查这个棚屋。在破桌子的抽屉里，他找到了一本脏兮兮的记账本。翻开一看，里面用歪歪扭扭的字迹记录着一些交易信息，大多是关于废旧物品的，但在最后几页，却出现了一些隐晦的条目：
“收‘阴料’三件，付一千五。”
“交‘黑爷’‘货’五件，收三千。”
“预定‘特殊料’十件，定金已付。”
阴料？黑爷？特殊料？
这些显然指的就是这些被幽冥之力浸染的骨头！那个“黑爷”，很可能就是负责接收这些“货”的黄家或者幽冥的中层人物！
这是一个重要的线索！
小伟将记账本揣入怀中，又仔细检查了其他几个包裹，里面都是类似的、刻画着符文的骨头，有人骨，也有兽骨。他没有动这些东西，以免打草惊蛇。
做完这一切，他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棚屋，离开了废品回收站。
重新回到藏身的阁楼，小伟的心情沉重而冰冷。
黄家与幽冥的触角，比他想象的渗透得更深，更隐蔽。他们竟然在利用这种不起眼的黑市节点，暗中收集和流转炼制幽冥法器的材料！其谋划，绝非一朝一夕。
那个“黑爷”，必须找出来！
他拿出那本记账本，看着上面潦草的字迹，眼中左眼的漆黑与右眼的微光，在昏暗的灯光下，交织出冰冷的决心。
幽痕已现，迷雾之后，隐藏的或许是更加黑暗的真相。
而他的猎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