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归家,物是人非
城西,老纺织厂废墟以东三里,一片低矮破旧的棚户区。
这里曾是城市边缘被遗忘的角落,居住的多是些收入微薄的工人、拾荒者,以及像小伟和奶奶马秀兰这样,因各种原因远离喧嚣、寻求一份廉价安宁的人。低矮的砖瓦房挤挤挨挨,巷道狭窄曲折,空气中常年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劣质煤烟和公共厕所混合的怪异气息。
然而此刻,当小伟和素心踏入这片区域时,看到的景象却让他们的心同时一沉。
棚户区大半已化为焦土!
显然是经历过大火,许多房屋只剩下熏黑的断壁残垣,焦黑的木梁斜插在瓦砾堆中,如同巨兽的残骸。未被完全烧毁的房子也大多门窗破损,人去楼空。昔日虽然破败却充满生活气息的巷道,如今死寂一片,只有野狗在废墟间翻找食物,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见到人来,便警惕地龇牙低吼,随即夹着尾巴逃开。
空气中,那股熟悉的、属于家的烟火气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火灾后的焦糊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几乎难以察觉,却让小伟体内混沌核心微微悸动的——幽冥死炁残留!
黄家!他们果然来过这里,而且手段狠辣!
小伟的脸色瞬间冰冷下来,眼神锐利如刀,扫视着四周。素心能感受到他周身骤然紧绷的气息,以及那股压抑着的、如同火山即将喷发的怒火。她轻轻握住他的手,没有言语,只是传递着一份无声的支撑。
小伟的手很冷,但在素心微凉却坚定的触碰下,那翻腾的杀意稍稍平复了些许。他深吸一口浑浊的空气,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记忆深处那条最熟悉的小巷走去。
巷道更加破败,地面散落着碎砖瓦和烧焦的杂物。几处墙壁上还能看到暗红色的、早已干涸的喷射状痕迹,那绝非火灾能造成的。小伟的脚步越来越快,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速。
终于,他在一栋同样被火焰舔舐过、外墙焦黑斑驳的低矮平房前停了下来。
这就是他的家。
曾经,这里有奶奶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有饭菜的香气,有昏黄却温暖的灯光,有奶奶哼唱的、他早已记不清词句的古老歌谣……尽管破旧,尽管清贫,却是他全部的世界,是他心中最柔软、最不容侵犯的净土。
而现在……
门板早已不见,只剩下一个黑洞洞的、被烟熏得黝黑的洞口。窗户的玻璃全碎了,窗框扭曲变形。院子里那棵奶奶生前精心照料、每年春天都会开满白色小花的槐树,此刻只剩下半截焦黑的树干,孤零零地指向阴沉的天穹。
死寂。一片令人心碎的死寂。
小伟站在门口,望着那片黑暗,仿佛石化了一般。所有的愤怒、杀意,在这一刻,似乎都化为了冰冷的钝痛,沉沉地压在心口,让他几乎喘不过气。奶奶最后惨死的画面,与眼前这破败死寂的景象重叠,如同一把生锈的锉刀,反复研磨着他的灵魂。
素心静静地站在他身侧,看着少年瞬间苍白的脸和那双骤然失去所有光彩、只剩下无尽空洞与痛楚的眼睛,她的心也揪紧了。她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失去,无法完全体会他此刻的心情,但她能感受到那份穿透心灵链接传来的、几乎要将人淹没的悲伤与绝望。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任何安慰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她只是更紧地握住了他的手,将自己的温度,一点点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或许已很漫长。
小伟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挪动了脚步。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走进了那片黑暗。
屋内,同样是一片狼藉。
所有家具几乎都被砸烂、烧毁。灶台塌了半边,水缸破裂,地面上积着厚厚的黑灰和杂物。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焦味和灰尘气息。
小伟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照灯,一寸寸扫过这满目疮痍。他在寻找,寻找任何可能残留的、属于过去的痕迹,或者……黄家可能留下的线索。
最终,他的目光停留在了卧室角落,那张被烧得只剩下一副焦黑框架的木床下。
那里,原本是奶奶藏放一些重要物件的暗格所在。奶奶曾半开玩笑地告诉过他,如果有一天她不在家了,重要的东西会放在那里。
暗格很隐蔽,若非知晓确切位置,极难发现。黄家的人似乎并未找到这里,或者找到了,但因为大火和破坏,忽略了?
小伟走到床边,蹲下身,不顾满地灰烬,伸手在那焦黑的床板框架内侧摸索着。触手是粗糙的木炭和灼热的余温(房屋被烧毁已有些时日,但某些未燃尽的部分似乎还残留着诡异的能量,维持着微温)。他的手指拂过几个特定的凹凸点,按照记忆中的顺序,轻轻按压、旋转。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灰尘吸收的机括声响起。
床板框架内侧,一块巴掌大小、看似与周围融为一体的焦木板,向内凹陷,然后滑开,露出了一个隐藏极深的小小空间。
暗格不大,里面只放着两样东西。
一个是用红布包裹得严严实实、巴掌大小的扁平硬物。
另一个,则是一个巴掌大小、通体漆黑、非金非木、触手冰凉、正面雕刻着一个极其复杂诡异符文的小盒子。那符文,小伟从未见过,但只看一眼,就感到一股阴冷邪异的气息扑面而来,与他之前接触过的黄家符文体系有几分相似,却又更加古老晦涩!
红布包裹的,很可能是奶奶留下的遗物。而这个黑盒子……绝不是奶奶的东西!它散发出的气息,与这满屋的幽冥残留同源,却又更加精纯、更加隐晦!这绝对是黄家留下的东西!但他们为何要将这东西藏在如此隐秘的暗格里?是没找到?还是……故意留下的?
小伟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他先小心地拿起那个红布包裹,入手沉甸甸的,布料虽然陈旧,却并未被火焰损毁,显然包裹之物非同一般。他小心翼翼地解开红布。
里面露出的,是一块暗红色的、似玉非玉、似木非木的令牌。令牌正面,刻着一个古篆的“马”字,笔画苍劲,隐有流光。背面,则是一幅极其简略的、仿佛地图般的线条勾勒,中心处有一个小小的凹陷。
令牌入手温润,隐隐传来一丝血脉相连的悸动。这是……马家的信物?奶奶从未提过马家有什么特殊的传承或信物。
小伟凝视着令牌,尤其是背面那简陋的地图,试图从中看出些什么,却一无所获。这地图太过抽象,没有标识,没有参照,根本无从辨认。
他将令牌小心收起,然后将目光投向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盒子。
盒子上那个复杂的符文,仿佛拥有生命,在昏暗的光线下隐隐流动。小伟没有贸然打开,而是将神识小心翼翼地探向盒子。
就在神识接触到符文的刹那——
“嗡!”
黑盒子猛地一震!表面的符文骤然亮起幽绿色的光芒!一股冰冷、邪恶、充满了蛊惑与侵蚀意味的精神冲击,如同淬毒的冰锥,顺着小伟的神识,狠狠刺向他的识海!
陷阱!
这盒子本身,就是一个恶毒的陷阱!一旦有人试图用神识探查,就会触发!
小伟早有防备,混沌核心瞬间运转,识海之中,那点归墟印记微微一颤,散发出一丝“终结”与“虚无”的意蕴,如同一面无形的墙壁,挡在了那精神冰锥之前!
“啵……”
一声微不可查的轻响,那歹毒的精神冲击撞在归墟意蕴上,如同泥牛入海,瞬间消弭于无形。但黑盒子上的幽绿符文并未熄灭,反而光芒更盛,似乎被激怒,要发动更猛烈的攻击!
小伟眼神一冷,不再试探。他伸出手,混沌之力包裹手掌,无视那符文的幽光,直接抓向黑盒子!
就在他手指即将触碰到盒子的瞬间——
异变再生!
黑盒子表面的符文骤然脱离,化作无数道细小的、扭曲的幽绿光线,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朝着小伟的手掌、手臂,乃至全身噬咬而来!这些光线不仅带有精神攻击,更蕴含着一种极其阴毒的、腐蚀肉身与法力的幽冥咒力!
“小心!”素心低呼一声,下意识就要拔剑。
“别动!”小伟低喝制止。他眼中寒光一闪,不闪不避,任由那些幽绿光线缠绕上来!
“嗤嗤嗤……”
光线触碰到他混沌之力包裹的手掌,发出令人牙酸的腐蚀声。但混沌之力流转不息,兼具光暗、生灭特性,对这些幽冥咒力有着极强的抗性与包容性!那些看似歹毒的幽绿光线,在接触到混沌之力后,竟被迅速分解、同化,反而成了滋养混沌之力的一丝养分!
小伟的手掌,稳稳地抓住了黑盒子。
盒子入手冰冷刺骨,仿佛握着一块万载寒冰。盒子本身剧烈震颤,似乎想要挣脱。
“哼!”小伟冷哼一声,掌心混沌之力猛然灌注!
“咔嚓……”
盒子表面,以他掌心为中心,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那幽绿的符文光芒瞬间黯淡下去,如同被掐灭了火苗。盒子的震颤也停止了,重新变得死寂。
小伟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先将盒子连同令牌一起收起。此地不宜久留。
他最后环顾了一圈这间承载了他所有童年与温暖、也见证了最深痛苦与毁灭的屋子,眼神中的痛楚渐渐被一种冰冷的、沉淀下来的决绝所取代。
“奶奶,孙儿回来了。”他低声说道,声音沙哑,“您的仇,孙儿一定会报。马家的秘密,父亲的事,孙儿也一定会查清楚。您……安息吧。”
他对着空荡荡的、焦黑的墙壁,深深鞠了一躬。
然后,他转过身,拉着素心,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个再也不会有温暖灯光等待他的“家”。
走出巷口,夕阳如血,将这片废墟染上一层凄艳的红色。
小伟站在残垣断壁之间,望着远方城市模糊的轮廓,感受着怀中那冰冷的黑盒子和温热的令牌,心中翻涌的,不再是单纯的悲伤与愤怒,而是一种更加复杂、更加沉重的情绪。
黄家不仅毁了他的家,杀了他唯一的亲人,似乎还在他身上、在他的过去,埋下了更深的秘密与陷阱。
那个黑盒子是什么?为何要留下?是警告?是挑衅?还是……另有所图?
马家令牌和那抽象的地图,又隐藏着什么?
前路迷雾重重,杀机四伏。
但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逃亡、无力反抗的少年了。
他握紧了拳头,混沌之力在体内无声奔流。
“我们走。”他对素心说道,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
“去哪?”素心问。
小伟抬头,望向北方,那是黄守道遁逃的方向,也是令牌背面那简陋地图线条隐约指向的方位。
“先离开这里,找个安全的地方,弄清楚这两样东西。”他顿了顿,眼中寒光微闪,“然后……北上。”
血债,必须血偿。
谜团,必须揭开。
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深渊地狱,他都将一步步,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