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规矩初成
那声音，不是通过空气传播，而是像一根烧红的铁针，直接刺入小伟的耳膜，扎进他的脑髓深处。尖锐，冰冷，带着一种非人的特质。
小伟猛地捂住耳朵，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这不是他的声音！是那个“东西”！它竟然能直接在他脑子里说话！
“闭嘴！”他在心里怒吼，试图用意志驱赶这入侵者。
“桀桀……你的身体，现在也是我的……巢穴……”那声音带着嘲弄，如同毒蛇吐信，“规矩？可笑……待我恢复……第一个……吞了你……”
冰冷的恶意如同实质的黏液，顺着脊椎向上蔓延。小伟感到一阵强烈的反胃和眩晕，他甚至能“感觉”到，在自己意识的某个阴暗角落里，盘踞着一团不断蠕动、散发着贪婪与怨恨气息的阴影。那就是“孽”！它并没有被驱逐，只是被暂时约束，如同一头被拴上锁链的凶兽，在黑暗中龇着牙，时刻准备挣脱。
“马家娃娃。”
灰八爷的意念传来，将小伟从与体内那东西的无形交锋中暂时拉回现实。他抬头，看到神龛上那尊银灰色的古老存在，暗金色的眼眸正平静地看着他。
“规矩初立，枷锁已成。但这脆弱的平衡，需以外力稳固，更需要你自身意志不断锤炼。”灰八爷的意念如同冰冷的溪流，洗刷着他心头的躁动，“你既已踏上此路，便需明了自身处境，亦需有所凭依。”
它微微偏头，看向旁边阴影。之前那只领路的、体型硕大的赤眼巨鼠立刻上前，人立而起，前爪捧着一件东西，递到小伟面前。
那是一个只有拇指大小、形状不甚规则的物件，颜色灰扑扑的，像是用某种泥土烧制而成，表面刻着极其细微、难以辨认的纹路，中央有一个小孔，穿着一根褪色的红绳。看起来，像是个粗劣的、地摊上随处可见的廉价挂坠。
“这是……”小伟有些迟疑。
“带上它。”灰八爷的意念不容置疑，“此物虽陋，却能一定程度上遮掩你身上逐渐浓郁的‘孽’之气息，避免你如黑夜明灯，招惹太多不必要的麻烦。同时，它也是信物，若遇我灰家子弟，出示此物，或可得些许方便。”
遮掩气息？信物？
小伟接过那灰扑扑的挂坠，触手一片冰凉，重量却比想象中要沉。他不敢怠慢，依言将红绳套在脖子上，把那不起眼的挂坠塞进衣领，紧贴着皮肤。一股淡淡的、带着土腥味的凉意传来，似乎……头脑真的清明了一丝，体内那“孽”的低语也仿佛被隔了一层纱布，变得模糊了些许。
“多谢灰八爷。”他哑声道谢。这算不上什么强大的法宝，但在眼下，任何一点帮助都弥足珍贵。
“不必言谢，了却因果罢了。”灰八爷的意念依旧平淡，“你体内之‘孽’，虽被暂时约束，但其本质暴戾，需以特定方式‘安抚’，否则枷锁必松。”
“安抚？”小伟心头一紧，“如何安抚？”
“血食，阴魂，或……纯净的香火愿力。”灰八爷道，“寻常饭食于你已无大用，无法提供维系你与‘孽’共存所需的精气。你需开始猎取。”
猎取？！
这个词让小伟胃里一阵翻腾。像野兽一样去捕猎？猎取什么？动物？还是……
“初时，可寻些气血旺盛的活物，如大型犬类，山中野猪等。取其心头精血，生饮最佳。”灰八爷的意念毫无感情，像是在传授一种古老的生存技巧，“随着它日益壮大，需求会更甚。你若不想伤及无辜，便需寻找那些为恶的阴魂鬼物，或设法获取正统的香火供奉。但后者……对你而言，难如登天。”
生饮心头精血……小伟脸色发白，几乎要呕吐出来。他想象着那血腥的场景，胃部剧烈抽搐。这和他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形成的认知，完全背道而驰！
“不……我不能……”他下意识地抗拒。
“不能？”脑海深处，那“孽”的尖笑再次响起，带着讥讽和诱惑，“饥饿……很快就会让你……能！吞噬……毁灭……多么……美妙……”
一股突如其来的、强烈的空虚感和一种对血腥气的莫名渴望，竟然真的从他心底滋生出来！仿佛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催促他，去撕咬，去吞噬！
小伟惊恐地发现，自己的牙齿竟然不自觉地摩擦了一下，唾液也在加速分泌。他猛地咬紧牙关，用意志力死死压制住这源自本能的、不属于他的冲动。
“这是……代价。”灰八爷看着他挣扎的样子，暗金色的眼眸没有任何波动，“驾驭力量，从来不易。是沦为只知吞噬的野兽，还是保持本心，寻得共生之道，在你选择。”
选择？他还有选择吗？从奶奶死去的那一刻，从他体内这东西苏醒的那一刻，他的人生就已经偏离了正常的轨道，滑向了未知而黑暗的深渊。
他用力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疲惫和一种认命般的麻木。
“我……知道了。”他声音沙哑。
灰八爷不再多言，暗金色的眼眸缓缓闭合，那弥漫在巢穴中的浩瀚气息也开始逐渐收敛。周围的巨鼠们见状，也纷纷垂下头颅，赤红的眼睛光芒黯淡下去，重新隐入阴影之中，仿佛与那些废弃的机器融为一体。
送客之意，不言而喻。
小伟知道，自己该离开了。灰八爷给了他一个方向，一件信物，和一些残酷的真相，剩下的路，需要他自己去走。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端坐于神龛之上、仿佛与这废墟融为一体的古老灰仙，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弯腰钻出了那个狭窄的洞口。
重新回到废弃厂房内部，外面天光已然大亮，阳光透过屋顶的破洞，投下几道清晰的光柱，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但小伟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一种浸透骨髓的寒冷。
他摸了摸胸口那灰扑扑的挂坠，又感受了一下体内那蛰伏的、蠢蠢欲动的“孽”，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沉重感，几乎要将他压垮。
他迈开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满是油污和锈迹的地面上，朝着厂区外走去。
刚走出破败的厂房大门，踏入齐腰深的荒草丛中，突然——
“嗖！”
一道黄色的影子，快如闪电，带着一股熟悉的腥风，猛地从侧面一簇茂密的蒿草后蹿出，直扑他的面门！
是黄皮子！
它竟然一直守在外面！
小伟心中一惊，身体却仿佛拥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在他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已经自动做出了应对！他的腰肢以一种超越常人的柔韧性和速度向后一折，右手五指下意识地张开，指尖仿佛萦绕着一缕微不可察的黑色气流，带着一股阴冷的气息，精准无比地朝着那黄皮子的脖颈抓去！
这一下，速度快得惊人，角度更是刁钻狠辣！
那黄皮子显然没料到小伟的反应和速度会变得如此诡异，绿豆大小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愕，半空中硬生生扭转身形，试图避开。
“嗤啦！”
虽然没能抓住脖颈，但小伟的指尖依旧擦着黄皮子的背部掠过，几缕黄色的毛发被扯下，更是在它背上留下了三道浅浅的血痕！
“吱——！”黄皮子发出一声又惊又怒的尖叫，落地后迅速后跳几步，龇着牙，幽绿的眼睛死死盯着小伟，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更深的忌惮。
小伟也愣住了，他保持着那个出手的姿势，看着自己的手指，感受着指尖残留的那一丝冰冷的触感和淡淡的血腥气。刚才那一瞬间，他的身体仿佛被另一个意识主导，那种反应速度，那种出手的狠辣决绝，绝不是他应该拥有的！
是“孽”的力量？在感受到威胁时，自动激发了出来？
“你……做了什么？”他下意识地在心中问道。
“本能……而已……”脑海中，那阴冷的声音带着一丝满意和贪婪，“这具身体……还不错……可惜……太弱……需要更多……血食……”
小伟感到一阵恶寒。他抬起眼，看向那只受伤的黄皮子。那黄皮子与他目光接触，似乎被他眼中尚未完全褪去的那一丝冰冷黑芒和刚才诡异的身手所慑，不敢再上前，只是焦躁地在原地踱步，发出低沉的“呜呜”声。
“滚！”小伟尝试着凝聚起刚刚建立起来的那点“主人”威严，低喝一声。
那黄皮子身体一僵，幽绿的眼睛闪烁了几下，最终发出一声不甘的嘶叫，转身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荒草丛中。
赶走了黄皮子，小伟却没有丝毫轻松。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感受着体内那股蛰伏的、既带来力量又带来无尽麻烦的“孽”，再想到灰八爷关于“血食”的告诫，一颗心沉沉地向下坠去。
规矩初立，前路茫茫。
而他，已经踏上了这条无法回头的、人与“孽”共舞的钢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