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请孽
“我选第二条路。”
“告诉我,该怎么‘请’它!”
小伟的声音在空旷的巢穴里回荡,带着一种斩断退路的决绝,甚至有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被逼到绝境的疯狂。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洇开一个小小的深色印记。
灰八爷暗金色的眼眸凝视着他,那目光似乎要将他从里到外彻底看穿。巢穴内侍立的巨鼠们赤红的眼睛也齐刷刷聚焦过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压力。
许久,那古老的意念才再次响起,不带丝毫波澜:“决断倒快。但此事非儿戏,稍有不慎,万劫不复。你需清楚,一旦开始,便再无回头路可走。”
“我清楚。”小伟咬着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维持着清醒,“横竖都是死,不如拼一把。奶奶……奶奶不会白死。”
提到奶奶,他心头又是一阵刺痛,但那股恨意与不甘,却也化作了支撑他走下去的扭曲力量。
灰八爷微微颔首,那银灰色的胡须轻轻颤动:“既然如此,便依你。但要行此逆法,需有准备。”
它暗金色的目光转向旁边侍立的一只体型较大的巨鼠,那巨鼠立刻人立而起,前爪合拢,如同作揖,随即转身,飞快地蹿出了巢穴,消失在黑暗的通道里。
“我已让小的们去准备所需之物。”灰八爷的意念传来,“在此之前,你需静心,摒弃杂念。恐惧、犹豫、仇恨,皆是它的食粮,会在关键时刻成为它反噬你的利刃。”
静心?摒弃杂念?
小伟苦笑。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奶奶惨死的画面,是黄皮子诡异的笑脸,是老乞丐疯癫的唱词,是体内可能存在的、即将苏醒的恐怖“孽”物……如何能静?
但他还是依言,强迫自己盘膝坐下,闭上眼睛,试图调整呼吸。可每一次吸气,都仿佛能闻到奶奶身上那股熟悉的、混合着香火与草药的气息,以及……那浓重的血腥味。每一次呼气,都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时间在死寂与内心的煎熬中缓慢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通道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之前离开的那只巨鼠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几只,它们合力拖拽着一些东西。
小伟睁开眼看去。
那是一些看起来颇为古怪的“贡品”:几块颜色暗淡、似乎有些年头的动物骨骼,一捧混杂着泥土的、不知名的干枯根茎,一小罐浑浊粘稠、散发着刺鼻腥气的暗红色液体,还有几根颜色漆黑、仿佛被雷击过的木棍。
没有三牲,没有瓜果,没有香烛。这些“贡品”透着一股原始、蛮荒,甚至邪异的气息。
巨鼠们将这些物品小心翼翼地放置在巢穴中央,那片相对平整的空地上,然后迅速退开,重新隐入周围的阴影中,只留下一双双赤红的眼睛在暗中闪烁。
“起来吧。”灰八爷的意念响起。
小伟挣扎着站起身,感觉双腿有些发麻。他看着地上那些古怪的东西,喉咙有些发干:“这些是……”
“非常之物,需用非常之法。”灰八爷的意念打断了他的疑问,“你体内之‘孽’,非正非邪,是怨念与歧路的聚合,寻常香火供品,只会激起它的贪欲,而无法形成制约。这些,是‘锚’。”
“锚?”
“稳住你神魂,暂时隔绝它与外界感应的‘锚’。”灰八爷解释道,暗金色的眼眸扫过那些物品,“兽骨定方位,秽土掩生气,阴血画界限,雷击木……镇魂。”
每一个词,都让小伟的心沉下去一分。这听起来,完全不像是请仙,倒更像是……某种邪异的镇压或召唤仪式。
“站到中央去。”灰八爷吩咐道,“面向我。”
小伟依言,踉跄着走到那些古怪“贡品”的中央,转身,正对着端坐于神龛之上的灰八爷。他能感觉到脚下那些冰冷坚硬的兽骨,能闻到泥土和那罐腥血散发出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接下来,我会教你一段口诀,以及相应的观想之法。”灰八爷的意念变得异常凝重,“口诀,是引子,也是钥匙,会直接触动你体内的封印。观想,是构筑你内心防线的方式。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感受到什么,听到什么,看到什么,紧守灵台一点清明,默诵口诀,维持观想!你的意志,是你唯一的盾牌,也是你唯一能驾驭它的缰绳!”
小伟重重地点头,将全身的注意力都提升到极致。
一段晦涩、拗口,音节古怪至极的口诀,如同涓涓细流,又如同沉重的烙印,一字一句地传入小伟的脑海深处。那语言不属于他所知的任何语系,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带着奇异的力量,让他头晕目眩,灵魂震颤。
同时,一副复杂的观想图景也呈现出来:那是一片无垠的黑暗虚空,中央悬浮着一口巨大的、布满玄奥符文的古井,井口被一块沉重的、同样刻满符文的石板紧紧盖住。而他需要做的,就是想象自己的意识化为一个光点,悬浮在井口上方,不断诵念口诀,引导力量,去……掀开那块石板!
这观想,分明就是主动打开潘多拉的魔盒!
“记熟它!理解它!”灰八爷的意念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在你开始之前,我还有一言。”
小伟强忍着脑海中的不适,集中精神聆听。
“此法凶险,我亦无法完全护你周全。若事不可为,你灵台失守,被其彻底吞噬……”灰八爷暗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我会在你彻底化为只知杀戮的傀儡之前,亲手了结你。这,也算还了马秀兰部分人情。”
亲手……了结……
小伟浑身一颤,一股寒意瞬间窜遍全身。他看向周围阴影中那些沉默的、赤眼灼灼的巨鼠,毫不怀疑灰八爷有做到这一点的能力。
这不是鼓励,这是最后通牒。失败,即是死亡,而且是魂飞魄散、由“恩人”亲手执行的彻底死亡。
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峦,轰然压在他的肩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但他没有退缩,只是用力地、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我明白。”
他闭上眼睛,不再去看灰八爷,不再去理会周围那些窥视的红眼,全部的心神都沉浸在那段晦涩的口诀和那口被石板封住的诡异古井观想之中。
他反复默诵着口诀,试图抓住那每一个音节中蕴含的奇异律动,同时在意念中竭力构建、稳固那口古井的形象。起初,一切都是模糊的,滞涩的,口诀念起来磕磕绊绊,观想的古井也摇摇晃晃,仿佛随时会崩塌。
但随着时间推移,在极度的专注和压力下,他渐渐找到了一丝感觉。口诀似乎顺畅了一些,那古井的影像也清晰了不少,他甚至能“看”到石板上那些扭曲符文细微的笔画。
然而,就在他逐渐沉浸进去的时候,一种异常的感觉,开始从身体深处悄然浮现。
起初,只是一丝若有若无的麻痒,像是细微的电流在血管深处窜动。紧接着,一股没来由的烦躁感涌上心头,眼前似乎有血红色的光影一闪而过。耳边,也开始出现极其细微的、如同无数人低声啜泣或狞笑的杂音……
是它!
是那个被封印的“孽”!它似乎察觉到了钥匙的靠近,开始躁动不安!
小伟的心猛地一紧,诵念口诀的速度不由自主地加快,观想中的光点也骤然亮起,死死“压”住那蠢蠢欲动的井口石板。
“凝神!静气!”灰八爷的意念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它只是在试探!紧守本心!”
小伟一个激灵,强行压下那股烦躁和恐惧,调整呼吸,继续专注于口诀和观想。
麻痒感逐渐消退,杂音也减弱下去。
但小伟知道,这仅仅是开始。真正的凶险,还在后面。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将心神沉入那片观想的黑暗虚空,对着那口封印之井,准备开始真正的——
请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