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酸馊味儿还没散,苏晚音的意识却猛地沉进了井底那座刚显形的戏台前。
这地方邪门得很。
四周是湿漉漉的青砖壁,正中间那袭素白戏服却像刚熨烫过,没沾半点霉气。
衣料子不仅没烂,反倒随着井底若有若无的气流微微起伏,活像个人在那儿喘气。
苏晚音没忍住,伸手摸了摸袖口。
指尖传来的触感不是冰冷的丝绸,而是一种温热的阻力。
她脑子里突然蹦出个画面:小时候,那个平日里咋咋呼呼的老爹,每回上台前都要跟摸老婆似的摸这身行头三遍,嘴里神神叨叨:“衣在,戏在;戏在,人在。”
话音刚落,衣襟上那个用金线绣的“苏”字突然闪了一下,跟通了电似的。
这一闪不要紧,百戏空间那灰蒙蒙的深处,竟然投射出一卷泛着蓝光的虚影——《校勘司密档》。
这空间,成精了。
“哒。”
一声极轻的落地声打破了这诡异的宁静。
夜玄宸跟只黑猫似的,悄无声息地滑到了井底。
他手里托着个青玉镇纸,上头还带着御书房那股子没散尽的龙涎香。
这是高公公刚顺出来的,原本压在那份卷宗上。
“好消息是皇帝给了你七天。”夜玄宸把镇纸往那戏台上一搁,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坏消息是,严嵩然那老狗急眼了。刑部那边连夜开了堂,要把当年的‘苏氏通敌案’翻出来重审。他这是想用新屎盖旧粪,让你这七天忙着洗澡,没空唱戏。”
苏晚音没接茬,只是把那戏服的袖口翻了过来,指着内衬上一道不起眼的焦痕。
“让他审。”她冷笑一声,“越审,死得越快。”
那焦痕扭曲盘旋,乍一看像是个被烫坏的破洞,可凑近了看,那分明是个反写的“裴”字。
夜玄宸眉梢一挑:“裴砚之?”
“这是火漆印烫穿的。当年苏家班着火,只有裴砚之手里拿的那封伪造密信上,用的是这种加了磷粉的特制火漆。”苏晚音松开手,那袖口弹了回去,“这老狐狸把尾巴藏了一辈子,没想到当年逃命太急,在这儿留了个‘签名’。”
头顶上突然传来一阵有节奏的闷响。
“啪、啪、啪——轰。”
那是沈砚秋带着徒弟在上面搞事情。
名义上是“清淤”,实则这帮人正趴在井沿上,拿竹竿子测回声定位。
随着最后一记重拍,井壁跟着震颤,戏台左下角的一块青砖像是被按了开关,“咔嚓”一声弹了起来。
底下是个暗格,里头整整齐齐挂着十二枚铜铃。
这些铃铛生满了绿毛,看着跟破烂似的。
沈砚秋不知什么时候也吊了根绳子下来,手指蘸着井底的积水,在那铜锈上一抹。
绿锈褪去,露出里头暗红色的铭文:“七门灯起,十二律鸣,冤可雪,诏可正。”
“这苏老爷子,还是个理工男。”夜玄宸评价了一句。
这不是玄学,这是机关术,利用声学共振来触发某种遍布全城的机关。
与此同时,废墟外围。
老瞎伯今晚没拉二胡,手里抓着把掺了松脂粉的草屑,跟撒调料似的,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那条必经之路上转悠。
一队巡夜的兵卒骂骂咧咧地踩过去,鞋底沾满了这不起眼的粉末。
这帮人哪里知道,等他们回到礼部那防守森严的档案库,脚底下的粉末一碰到库里用来防潮的炭火盆,就会变成微不可查的烟气。
那烟气没毒,但能唤醒二十年前孙婆婆埋在墙缝里的“显影孢子”。
明儿一早,当值的库吏怕是要吓尿裤子——那架子上原本干干净净的《苏氏案卷》封面上,会跟长霉斑似的,浮现出两个血淋淋的大字:“伪证”。
井底,苏晚音解开了身上的斗篷。
她没犹豫,直接把那袭素白戏服套在了身上。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注定,这身放了十年的行头,竟然跟长在她身上一样,分毫不差。
她抓着井绳,借力跃出井口的那一刻,头顶的月光正好洒下来。
衣袂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远处,京城七个城门的门楼吊灯,毫无征兆地同时闪了三下。
苏晚音没回驻所,也没理会夜玄宸,转身朝着城东那片死人待的地方走去。
城东义庄,阴风阵阵。
角落里停着三口薄皮棺材,那是当年苏家班大火后,拼凑出来的三具根本分不清谁是谁的焦骨,一直没人敢认领。
守庄的老头正打瞌睡,被一阵脚步声惊醒,睁眼就看见个穿着白戏服的“鬼”走了进来。
苏晚音走到棺木前,蹲下身,将戏服那长长的水袖一角,轻轻搭在了棺盖上。
那种丝绸摩擦粗糙木板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听得人头皮发麻。
“爹,娘。”
她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谁,“再等七天。这次,女儿替你们把这身衣裳穿回去,站在他们那帮人跪着的地方,把那出《长夜行》唱完。”
话音刚落。
那棺材里头,突然传来“喀”的一声脆响。
不像是什么东西塌了,倒像是那被烧得酥脆的指骨,轻轻敲了一下那块惊堂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