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深处,寒气如刀。
苏晚音没再浪费片刻,她将那枚从陆九章房中所得的凤凰骨笛紧紧握在掌心,另一只手则覆上腕间温热的玉佩,心念沉入,瞬间便再度置身于那条流光溢彩的“声廊”之中。
这一次,她不再是被动地聆听。
她忆起与夜玄宸在别院初定时,以音律为密码的约定。
她凝神聚气,将自己的一缕神思化作最精纯的音波,以《焚心录》中那段只有他们两人知晓的尾调为引,小心翼翼地朝着京城的方向投送出去。
音波无形,却承载着最急切的讯息——三短,一长。
这是他们的暗号:行动开始,危在旦夕!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息等待都如刀锋刮过心尖。
就在苏晚音几乎要以为这超越时空的联络终究是痴心妄想时,那条遥远的光带尽头,传来了一丝微不可察的颤动。
一道同样凝练的琴音,穿透风雪与距离的阻隔,精准地回馈而来。
两短,一停,再三长。
“接应已备,等你出山。”
苏晚音的心脏猛地一跳,一股暖流瞬间涌遍四肢百骸,驱散了地窖里所有的阴寒。
她霍然睁开双眼,那双清冷的凤眸中,已再无半分迷茫,只剩下磐石般的坚定。
他们,不是在孤军奋战!
“走!”她一声低喝,率先走向地窖尽头。
老杜头已用铁铲撬开了井盖,一股混着雪沫的刺骨冷风立刻倒灌而入,吹得油灯狂曳。
井口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巨兽张开的喉咙。
“我们……我们真的能活着出去吗?”小石头蜷在角落,牙齿打着颤,声音里满是恐惧。
这条旧矿道塌方多年的传闻,早已是黑水狱人尽皆知的催命符,毒瘴弥漫,出口又在百丈雪坡之下,任何一点震动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
苏晚音走到他身边,蹲下身,将怀中一块贴身捂热的暖玉塞进他冰冷的手里,声音平稳而有力:“听我的呼吸节奏,跟紧我的脚步,每一步都踩在我踩过的地方。”
说着,她解下腰间一枚不起眼的铜铃,系在自己脚踝上。
“我会用《踏雪行》的步法控制节奏,只要铃声不断,我们的命就还在。”
那清脆的铃音仿佛有一种奇异的安抚之力,让惶恐的众人瞬间找到了主心骨。
一行人不再犹豫,在苏晚音的带领下鱼贯进入矿道。
苏晚音走在最前,借着腕间玉佩散发的微光辨认着前路。
矿道内湿滑崎岖,但没走多远,她便在岩壁上发现了几处极其隐蔽的刻印——那是一种独特的伶官印记,与她从祖父遗留的笔记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她心中豁然开朗,这竟是一条“前朝秘径”,专供当年的伶官押解要犯、秘密转移证人所用。
此路,本就是为藏匿真相而生!
然而,行至矿道中段,空气陡然变得沉闷滞重,一股硫磺混合着腐败的气味扑面而来。
小石头最先受不住,捂着嘴剧烈地干呕起来。
老杜头连忙拍着他的后背,焦急地指了指头顶岩缝中正丝丝渗下的淡灰色雾气。
是硫瘴!矿中毒气!
苏晚-音脸色一沉,当机立断。
她迅速从发髻上抽下一根银簪,蘸取随身药囊中最后的冰蟾粉,飞快地为每个人涂在鼻下人中处。
随即,她深吸一口气,以《清音诀》的法门运气震喉,发出一声绵长而低沉的吟哦。
那声音频率极低,却仿佛与整个矿道产生了共鸣。
声波如水纹般扩散开来,所过之处,那致命的瘴气竟肉眼可见地被震荡、分流,硬生生在他们面前让出了一条可供呼吸的通路!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对苏晚音的敬畏又深了一层。
眼看就要接近出口,地面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震颤,头顶的积雪簌簌落下。
苏晚音反应极快,猛地抬手示意所有人静止,侧耳贴上冰冷的岩壁。
雪层之上,不止有风雪滚动的闷响,还有杂乱的人声与兵甲碰撞之声!
朝廷派来的追兵,已经封锁了雪坡!
前有追兵,后无退路。
就在众人心沉谷底之际,苏晚音脑中陡然闪过陆九章那句诀别之言——“骨笛遇热则鸣,是矿道里唯一的路引!”
她立刻取出那枚凤凰骨笛,没有丝毫犹豫,咬破指尖,将一滴殷红的血珠滴落在笛身之上。
随即,她划亮最后一根火折子,凑近骨笛轻轻烘烤。
奇迹发生了!
那枚莹白的骨笛在吸收了她的精血与热量后,竟泛起一层温润如玉的红光,发出一阵几不可闻的嗡鸣!
这嗡鸣声仿佛拥有穿透岩石的力量。
更诡异的是,雪坡之上,那队正在巡查的兵丁腰间悬挂的示警哨笛,竟在同一时刻毫无征兆地颤动起来,发出了“嗡嗡”的异响!
“怎么回事?山要塌了?”
“快看!那边的雪在动!”
敌军被这突如其来的异状惊得阵脚大乱,误以为是雪崩前兆,竟惊慌失措地向后撤离了最关键的警戒线!
就是现在!
苏晚音抓住这转瞬即逝的良机,率众合力撞开被积雪半掩的出口,猛地破雪而出!
凛冽的寒风如刀割面,眼前是白茫茫一片的苍茫天地。
但苏晚音手中的玉佩,却正传来一阵持续而微弱的脉动,如同心跳,温暖而坚定。
那是声廊的另一端,夜玄宸正以琴音为她织就的一座归途灯塔。
她一把抱起几乎冻僵的小石头,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他,目光穿透漫天风雪,望向遥远的京城方向,低声却无比清晰地说道:“我们,带真相回来了。”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的老杜头猛地拽住了她的衣袖,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不远处的一片雪地。
那里,一行崭新的足迹正踏雪无痕般,悄然延伸向旁边的密林深处。
而那足迹的尽头,一个披着玄色斗篷的背影若隐若现,其人手中,正横握着一管长笛,在清冷的月光下,笛身上那熟悉的凤凰纹路,赫然在目!
苏晚音的瞳孔,骤然紧缩。
凤娘……她还活着?
不,她不仅活着,她似乎,早已在这风雪绝境中,等待着这场迟到了太久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