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音未散,风波已起。
不过一夜之间,关于云裳坊那场大火的传闻,便如插了翅膀般飞遍京城的大街小巷。
说书人惊堂木一拍,口沫横飞地讲述着“火中仙姬,显灵索魂”的奇闻。
百姓们听得如痴如醉,将苏晚音在烈火中引渡亡魂的景象描绘得神乎其神,仿佛亲眼所见。
更有甚者,说她是梨园祖师爷座下仙女下凡,为苏家沉冤而来。
一时间,云裳坊成了京城最炙手可热的所在,即便戏台被烧毁大半,每日依旧有无数百姓前来瞻仰,更有许多老艺人自发聚在废墟之外,含泪传唱那晚的《霓裳怨》选段,声声悲切,引人落泪。
民意滔滔,已成大势。
官府虽极力压下“幻象显灵”之说,斥为无稽之谈,却在如山的铁证和汹涌的舆论面前,不得不承认云裳坊火灾系人为纵火。
三日后,京兆尹府贴出告示,正式撤销三年前对苏家班“以妖戏惑众”的定罪,并追封苏父为“义伶”。
沉寂三年的冤案,终于昭雪。
从巡防营被寻回的老陶,因主动献上罪证有功,被赦免了知情不报之罪。
苏晚音感念其恩,重金聘他为云裳坊的特制脸谱监工,让他一身手艺有了用武之地。
尘埃落定后,苏晚音独自一人去了城郊的乱葬岗。
她循着记忆,在那片荒芜凄凉之地,用双手刨开冰冷的泥土,终于寻到了那具早已化为白骨的幼小身躯。
她没有哭,只是沉默地将妹妹的遗骨一寸寸收敛,带回了云裳坊。
当夜,她于后台祖龛前彻夜未眠,以苏家秘传的“塑灵法”,将妹妹的遗骨与琉璃粉、珍珠泪一同熔炼,精心塑成一尊栩栩如生的琉璃面俑。
面俑眉眼弯弯,正是妹妹生前最爱笑的模样。
她将面俑恭敬地供于祖师爷牌位之侧,自此,家人终得团聚。
做完这一切,苏晚音盘膝坐于灯下,心神沉入“百戏空间”。
她本想翻阅古籍,平复心绪,谁知心口猛地一热,一股前所未有的磅礴之力自神魂深处涌来。
只听“咚——咚——咚——”三声悠远绵长的钟鸣响彻整个空间。
她惊愕抬头,只见那片混沌虚空的尽头,一道尘封已久的古老石门,正发着隆隆巨响,缓缓向内开启!
门后不再是熟悉的戏台,而是一片闪烁着星辉的浩瀚图谱!
两卷古籍自门内飘然而出,悬于她面前。
一卷为《机关舞·星陨阵图》,另一卷为《战鼓十三叠》。
这不再是单纯的表演技艺!
图谱之上,声光流转,鼓点与星辰轨迹竟暗合兵家阵法,分明是专为战场传讯、惑敌、布阵所创的声光之术!
苏晚音在瞬间豁然开朗。
她终于明白,这百戏空间并非止于舞台方寸,而是苏家祖先为在这乱世中存续,所留下的“戏武之道”!
以戏为骨,以武为魂,既能安天下,亦能乱乾坤!
就在此时,房门被轻轻叩响。
夜玄宸推门而入,未带任何随从,一袭月白常服,手中只端着一只温润的青瓷茶盅。
他径直走到苏晚音面前,将茶盅放下,亲手为她斟满一杯清茶。
随着茶水注入,杯底竟缓缓浮现出一圈玄奥的河图纹路,与那晚宫宴上裴尚书失手跌落的龙鳞玉佩,同出一源。
“你那一夜所展露的,已超脱寻常技艺。”他声音平淡,却仿佛看穿了一切,“百戏空间择主,需‘以身为祭,以艺通神’。恭喜你,做到了。”
苏晚音抬眼,眸光清冽如冰:“所以,你现在才肯对我说真话?”
夜玄宸坦然点头:“我要你继续登台,但不止是为了复仇。”
他从袖中取出一封密报,推到苏晚音面前。
“北境黑水驿,近一月内频传异火,手法与三年前苏家大火如出一辙。有人在重演旧局,意图勾连云贵铁矿,切断北境边军的冬衣与粮草补给。”
苏晚音展开密报,目光一凝。
上面赫然标注着贺兰昱名下的三处秘密私窑的位置,遍布京城内外!
她发出一声冷笑:“他还想烧第二次?”
“不。”夜玄宸合拢茶盏,”
三日后,正值春社收官大典,万民同乐。
苏晚音借此良机,宣布云裳坊将加演一场前所未有的新戏——《星陨录》,更放出豪言,要“融天地机关,演千古忠烈”!
她命小豆子带着人,以祭祀为名,在城东的望楼、城西的钟塔、城南的坊市……共九处关键位置,设下了九面巨大的铜鼓,其方位排布,正暗合了《战鼓十三叠》的阵图节奏。
演出当夜,云裳坊临时搭建的露天高台下,人山人海,人头攒动。
苏晚音一身玄衣,立于台心。
当她唱至最激昂的“烽火连营照骨寒”一句时,双臂猛然扬起,手中鼓槌悍然击下!
“咚!咚!咚!”
三通鼓响,声震九霄!
刹那间,布于城中各处的九面铜鼓仿佛被无形之手同时敲响,发出强烈的共鸣!
一道道肉眼可见的声波在空气中震荡开来,竟在深蓝的夜空中,勾勒出北斗七星的璀璨轨迹,宛如天象示警,神迹降临!
台下数万百姓见此奇景,纷纷跪倒在地,叩拜不已。
而就在这漫天星辉的掩映下,远在城外的三处秘密私窑中,因这股奇特的声波共鸣,深埋于地下的火药库被瞬间引爆!
“轰——轰隆——”
三股浓烟冲天而起,火光几乎映红了半个夜空!
早已待命的巡防营顺藤摸瓜,从爆炸的废墟中,查获了堆积如山、来不及转移的私铸兵器与大量军用硝石!
人赃并获,铁证如山!
圣旨连夜下达:查封贺兰府,满门下狱!
京兆尹贺兰亭因失察渎职,被当即革职,停职待勘!
苏晚音立于戏台最高处,长袖迎风,遥望着远处那三道冲天的火光,轻声自语:“父亲,女儿替您,守住了这方舞台。”
而在不远处的阴影里,夜玄宸静静伫立。
他缓缓抬起手腕,褪下那圈用以遮掩的精致金丝护套,露出一枚狰狞的蛇首烙印。
烙印在远方火光的映照下,仿佛活了过来。
他低语,似是对自己,也似是对这风云变幻的京城。
“而我,也该启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