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渐密,敲打着窗棂,像一首没有尽头的悲歌。
苏晚音指尖摩挲着那张从夜玄宸(萧九爷)处得来的纸条,薄薄的宣纸几乎被她指腹的温度浸透。
“慎尔身边火。”
火。
是明枪暗箭的争斗,还是……一个人?
周嬷嬷的倒台不过是拔除了最扎眼的一根毒刺,而那真正盘踞在云裳坊深处的毒蛇,此刻正吐着信子,蛰伏在更深的阴影里。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从未真正安全过,危险只是换了一张更美艳、更隐蔽的皮囊。
真正的敌人,是赵五娘。
次日清晨,天光未亮,柴房的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一条缝。
送炭火的小豆子探进一个脑袋,他脸上还画着昨日未卸净的丑角油彩,眼神却不见半分滑稽,满是焦急与凝重。
他将一筐黑炭放下,趁着转身的功夫,飞快地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塞进苏晚音手中,压低声音,快得像在说绕口令:“晚音姐姐,昨儿他们抄周嬷嬷的屋子,我帮着收拾,在她的墨砚台底下摸到这个!”
苏晚音垂眸,掌心是一角被烧得焦黑的账册纸片,质地是苏家惯用的云纹宣。
上面一行字迹虽已残缺,却如一道惊雷在她脑中炸响——“……密室第三格,锁用蝶扣。”
这字迹!
纵使化成灰她也认得,是苏家账房专用的瘦金体!
是她父亲亲手教习的笔法!
苏晚音的瞳孔骤然紧缩,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周嬷嬷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粗鄙妇人,怎会藏着苏家的东西?
除非,这是她从某个人手中得来的,而那个人……
她不动声色地将纸角凑到炭盆边微弱的火星上,看着它蜷曲、焦黑,最终化为一缕青烟。
心中却已掀起滔天巨浪。
赵五娘的后院有一间从不对外人开放的禁地,据说存放着她从老家带来的旧物。
若那纸条所言非虚,密室之中藏着的,极可能就是苏家镇班之宝——《霓裳怨》失传的最后两折残谱!
那是父亲毕生心血的结晶,是苏家班傲立京城的根本。
若能得之,不仅能补全这惊世绝技,更有可能……引动百戏空间更深层的秘密!
然而,她心如明镜,赵五娘,那个曾对父亲痴缠入骨,最终却因爱生恨的女人,绝不可能容许任何苏家遗物重现天日。
这是一场豪赌。
赌赢了,她手握重器,复仇之路将豁然开朗;赌输了,便是万劫不复。
当夜三更,暴雨如注,狂风怒号,掩盖了天地间一切声息。
苏晚音一身黑色劲装,如一只灵猫,借着巡更婆子换岗的短暂间隙,施展出苏家班独有的轻功“夜行猫步”,身形几乎与湿漉漉的墙根阴影融为一体,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后院禁地。
那扇紧闭的铁门上,果然悬着一枚精巧的蝶形铜扣。
这并非凡锁,而是苏家独创的机关扣,外人绝无可能解开。
苏晚音深吸一口气,从颈间取下那枚温润的玉佩,按照幼时祖父戏言般教过的口诀,以玉佩一角在蝶翼特定位置上,依“三长两短”的韵律,轻轻叩击。
“咔哒。”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蝶扣应声松动。
推开门,一股浓重的霉味与尘土气息扑面而来。
密室之内,层层叠叠堆满了尘封的箱笼。
苏晚音没有片刻耽搁,径直走向纸条所示的第三格方位。
在最深处,她摸到一个冰凉坚硬的匣子。
是一只雕花的紫檀木匣。
她的心跳如擂鼓,颤抖着打开。
匣内,半卷泛黄的古谱静静躺着,封面用朱砂写就的三个字虽已模糊,却依旧刺痛了她的眼。
《霓裳怨·终》。
墨迹飞扬,力透纸背,正是父亲的亲笔!
苏晚音指尖颤抖地抚过那熟悉的笔迹,正欲将它收入怀中,一股森然的寒意却陡然从背后袭来,如芒在背!
她猛地回头,只见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道鬼魅般的身影。
是阿蛮!
赵五娘那个面无表情的哑奴,手中一柄淬了毒的短刃,在窗外划过的惨白电光下,映出一抹幽蓝的死光。
他无声无息,如捕猎的野兽,一步步逼近。
苏晚音疾退半步,后背重重撞在身后的书架上,剧痛传来,手中残谱脱手滑落。
说时迟那时快,那半卷古谱不偏不倚,正好压在她颈侧那枚滚烫的玉佩之上!
刹那间,玉佩光芒大盛,一股灼热到几乎要将她灵魂烧穿的力量轰然涌入!
她的识海中,百戏空间竟被强行开启,无数光影碎片疯狂旋转,最终凝聚成一幕清晰无比的镜像回放——
三年前,一个大雪纷飞的寒夜。
一间燃着地龙的暖阁内,赵五娘身披雪白狐裘,嘴角噙着一抹淬毒的冷笑:“只要苏家绝了根,那笔要命的账,就永远烂在我手里,再也无人知晓。”
而在她对面的上首位置,一个身着绯色官袍的男人缓缓抬头,露出一张阴鸷冷酷的面容,赫然是当朝吏部裴尚书!
更让她魂飞魄散的是,在裴尚书身侧的阴影里,竟还有一人,正垂头执笔,飞快地记录着什么,他宽大的袖口微微抬起,露出内里一角,上面用金线绣着半个张牙舞爪的龙纹……
幻象轰然碎裂!
“噗——”
苏晚音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只觉天旋地转,脑中如被万千钢针穿刺,眼前一黑,温热的液体从眼、耳、鼻、口中汩汩流出。
她再也支撑不住,踉跄着跪倒在地。
七窍流血!这便是强行窥探天机的代价!
阿蛮见状,眼中没有半分怜悯,身形一晃已扑至眼前,短刃划破空气,带着凄厉的风声,直取她的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苏晚音凭着最后一丝清明,猛地将地上的残谱死死攥入怀中,顺势用尽全身力气,一把打翻了脚边的灯架。
“轰!”
桐油泼洒,火舌瞬间腾起,照亮了整间密室。
就在那火焰的光芒中,墙上一幅早已褪色的戏班合影被映得清晰无比——那正是当年盛极一时的“苏家班”全家福!
阿蛮的动作猛地一滞,那双万年不变的死人眼中,竟闪过一丝极其复杂难辨的异样光芒。
就是现在!
苏晚音抓住这瞬息的破绽,抄起身边一截断裂的椅腿,用尽最后的力气横扫其膝弯。
阿蛮猝不及防,身形一晃,苏晚音则借力翻滚,不顾一切地撞开房门,冲入瓢泼的雨幕之中。
雨水混着血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发疯般在泥泞中狂奔,忽觉袖中一物硌得生疼——是小豆子白日偷偷为她缝补衣袖时,藏进去的一片薄薄铜片,上面用指甲歪歪扭扭地刻着几个字:“西角门未锁”。
求生的本能让她咬紧牙关,辨明方向,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向西角门冲去,身影很快便消失在沉沉的黑夜里。
而那间燃着火的密室内,阿蛮缓缓站直,并未去追。
他弯腰,从地上拾起一片被苏晚音血迹浸染、又被火星燎掉一半的纸屑,默默攥紧了拳。
远处的回廊尽头,赵五娘身披大氅,静静伫立。
她看着那间冒出黑烟的空荡密室,美艳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声音却冷得像数九寒冬的冰刃,对身后的阴影道:
“她看到了什么……查出来,我要知道每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