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逸的判断如同一剂猛药,瞬间刺破了令狐冲和任盈盈心中那层名为“绝望”的薄冰。
“耻辱”?
“尊严”?
在“活下去”这三个字面前,一切都显得那么轻浮。
接下来的两天,这间破败的东屋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却又充满秩序的死寂之中。
阿土成了这间屋子唯一的活人。
他彻底扮演起了一个刚刚丧亲、却要照顾一大家子“病重亲戚”的孝孙角色。
他每日天不亮就提着破篮子钻狗洞出去。
他不再去百草堂那种显眼的地方了,
而是钻进更深更偏的巷子,去找那些不挂牌的黑郎中,用最少的钱买最猛的退烧和止血的草药。
他也不去米行,
而是去那些富贵人家倒泔水的后门,用几文钱换取那些还算干净的米羹和剩馒头。
他的孝顺和可怜成了这群人最好的保护色。
那些守在巷口的官兵甚至还偶尔会逗弄他两句,骂他两声“穷鬼”,然后不耐烦地挥手让他滚。
而屋内的三个人则彻底成了“死人”。
令狐冲顶着他那狗啃一般的短发,整日盘膝在最黑暗的角落。他在尝试聚气。
丹田依旧空空如也,
但那股被卓不凡剑气所伤的经脉,在李逸那拼凑的草药和他顽强的求生意志下,终于开始一丝丝地愈合。
他至少恢复了三成的体力,
和一个正常人无异了。
任盈盈则彻底放弃了她圣姑的所有体面。
她的脸每日都被灯黑抹得又黄又黑。
她的手,那双本该弹奏《清心普善咒》的纤纤玉手,在包扎的布条下忍着剧痛,每日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给向问天喂水、擦身和处理排泄物。
她做得一丝不苟,
甚至没有皱过一次眉头。
因为她知道,向问天的体温在一天天地降下来,
他的呼吸在一天天地平稳。
这是最好的消息。
李逸则承担了“父亲”和“哨兵”的角色。
他将阿土换来的所有食物精打细算分成五份:
阿土一份,
令狐冲一份,
任盈盈一份,
向问天一份,
他自己永远是最少的那份。
他大部分时间都守在那破门或是破窗的缝隙边,像一只最有耐心的狼。他在观察。
他在观察巡逻队的规律。
他发现,卓不凡似乎也失去了耐心。
搜查的官兵依旧很多,但那股“挖地三尺”的劲头过去了。
他们变得更暴躁,也更敷衍。
他们开始更频繁地骚扰百姓、勒索钱财,而不是真的在辨认画像。
这是一个好现象。
说明卓不凡的“画影图形”失效了。
但李逸依旧没有动。
他在等。
等向问天醒来。
也在等他要的那个雨天。
……
第三天,傍晚。
阿土回来了。
但这一次,他的脸色前所未有的惨白。
他甚至忘了钻狗洞,而是从正门慌不择路地跑了进来,然后死死地拴上了门。
“怎么了?!”
李逸第一个站了起来!
“大……大哥……”阿土吓得浑身发抖,牙齿都在打颤,“……死……死人了!”
“死人?”令狐冲也睁开了眼,“官兵杀人了?”
“不!不是!”
阿土猛地摇头,哭腔都出来了,“是那个抓俊男的官兵头目!”
“就是前几天踹你的那个!”
李逸的心猛地一沉:“他怎么了?”
“他死了!”
阿土咽了口唾沫,颤声道:
“就死在巷子口的大槐树下!”
“喉咙……喉咙上插着一片竹叶……”
竹叶?!
李逸、令狐冲、任盈盈三人脸色同时剧变!
“是……是……杀人名医……平一指?!”令狐冲失声道。
不……
李逸立刻否定了这个猜测。
平一指远在开封,而且他杀人是为了换命。
这更像是……
“是警告。”
任盈盈咬着牙说出了三个字。
“是日月神教的人!”
她的脸色和阿土一样惨白,“他们也来福州了!”
“他们一定是来接应向叔叔的!”
“这片竹叶是神教内部风堂的暗记!意思是……清理门户,闲人勿近!”
这个消息比卓不凡的全城搜捕还要可怕!
卓不凡是官。
他要脸面,他要规矩。
而日月神教的风堂,那是一群真正的疯子!
他们行事百无禁忌!
他们为了找到向问天,绝对会不惜一切代价!
甚至包括屠了这整片穷巷!
“他们杀了官兵。这是在故意挑起卓不凡的怒火!”
李逸瞬间想通了关键,“他们在逼卓不凡动用全力,把这片穷巷翻个底朝天!”
“他们也在找我们!”令狐冲也反应了过来,“他们笃定我们就藏在这片!”
“不。”任盈盈绝望地摇了摇头,“……他们不是在找我们。”
“他们是在找我。”
她惨然一笑。
“我爹爹失踪了。”
“东方不败篡位。”
“我是唯一能威胁到他地位的圣姑。”
“这不是来接应的。”
“这是来灭口的!”
……
“轰隆——”
仿佛是在印证任盈盈的话。
窗外那阴沉了三天的天空猛地划过一道惨白的闪电!
紧接着。
“哗——!”
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
李逸等的雨天,用这种最讽刺也最致命的方式到来了!
“大哥!听!!”
阿土忽然尖叫了起来。
雨声中夹杂着一种更密集更可怕的声音。
是无数官兵的脚步声!
是甲胄在雨水中碰撞的“哗啦”声!
那个风堂的杀手用一条官兵的命,成功地把卓不凡这头被激怒的猛虎,引向了这片藏着无数秘密的穷巷!
“砰!砰!砰!”
“开门!开门!”
“奉卓大人令!全巷戒严!挨家挨户搜!”
“反抗者!格杀勿论!”
暴雨混杂着粗暴的砸门声和百姓的哭喊声,
瞬间响彻了整条巷子!
“完了……”令狐冲拄着墙站了起来,脸上满是惨笑,“前有卓不凡。”
“后有东方不败。”
“师弟。咱们这回怕是真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李逸没有说话。
他死死地盯着窗外那瓢泼的大雨。
雨水让天地陷入了一片混沌,也让那些官兵的视线变得模糊。
“他们要搜到我们这里,至少还需要半柱香。”
李逸忽然开口。
他的声音沙哑,却冷静得可怕。
“盈盈。”
“嗯?”
“你和令狐师兄敢赌一把命吗?”
任盈盈一愣。
李逸猛地回头。
他看向那一直接躺在床板上昏迷不醒的向问天。
“向右使他不能再躺着了。”
“你什么意思?”
李逸深吸了一口气。
他走到了向问天的身边。
他没有去扶他,而是伸出手,用自己那刚刚恢复了不到三成的内力,
猛地一掌拍在了向问天的胸口那早就愈合但依旧脆弱的伤疤上!
“噗!”
这一掌,李逸用上了他全部的力气!
“李逸!你疯了?!”
任盈盈和令狐冲同时尖叫!
只见向问天在这猛烈的一击下,那本已平稳的身体猛地弓起!
“哇——!”
一口积压在他肺腑中多日的黑紫色淤血混杂着药渣,如同喷泉般狂喷而出!
喷了李逸满头满脸。
李逸抹了一把脸上的腥臭淤血,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容。
“咳……咳咳……”
在喷出这口淤血后,
那个昏迷了数日、全靠参汤和猛药吊着命的男人,那紧闭的眼皮忽然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然后,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我……我在地府……?”
向问天发出了他醒来后的第一句嘶吼。
“欢迎回来,向右使。”
李逸扔掉了手里的破斗笠,拿起了那最后一口救命的米粥。
“我们该上路了。”
门外,官兵的砸门声已经近在咫尺。
“里面的人!给老子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