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没‘看上’我。”
当李逸说出这句话时,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令狐冲脸上的惊愕慢慢变成了一种极其古怪的、哭笑不得的表情。
他想笑,却牵动了嘴角的干裂,疼得他一咧嘴。
“哈……哈哈……好……好一个卓不凡!”令狐冲干笑了两声,“他这是狗眼看人低啊!我令狐冲竟然比师弟你值钱?”
这本是一句玩笑话,但说出口却带着三分苦涩,七分自嘲。
任盈盈的反应则要快得多。她那双明亮的眸子里瞬间爆发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光彩。
“李逸!你是说……你可以自由出入?”
“不。”李逸摇了摇头,神情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比刚才更加凝重,“我不是可以自由出入,我只是一个不值得被盘查的庸人。”
他指了指自己一身破烂不堪、沾满污泥和血迹的囚服,又指了指那张被烟火和灰尘熏得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脸。
李逸站起身,做出了决断。
“盈盈,你和令狐师兄留在屋里照顾向右使。阿土,”他转向那个仍在喘气的小孩,“你跟我再出去一趟。”
“啊?”阿土和令狐冲同时一愣。
“师弟!你疯了?”令狐冲急道,“刚回来!外面全是官兵!你……”
“就是因为全是官兵,我才要出去。”李逸打断了他,“卓不凡刚刚撒下大网,他现在最得意。他在等,等我们这三条大鱼因为恐慌而乱动。他绝不会想到,他漏掉的那条小杂鱼,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逛街。”
李逸弯下腰,从那袋救命的糙米中抓起一把,走到西屋的灶台前。他抓起一把锅底的黑灰,混上几滴水。
在阿土和令狐冲震惊的目光中,他将那黑色、油腻的混合物胡乱抹在自己脸上、脖子上,让他本已脏污的脸变得更加不堪入目,看起来就像一个常年混迹黑市的地痞。
“阿土,拿上你的破篮子。我们去买东西。”
“买……买什么?”阿土有点结巴。
“买能让大侠和圣姑变成庸人的东西。”
……
半刻钟后,福州城穷巷的巷口。
一个又黑又瘦、浑身散发着恶臭的地痞般的男人,领着一个提着破篮子、低着头的干瘦小孩,两人畏畏缩缩地走上了那条还算宽敞的辅街。
李逸的心在狂跳,但他必须强迫自己放松。
他的背要佝偻着,眼神要闪躲,又要带着一丝市井的贪婪。
他在演一个卓不凡最看不起的人。
街上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每隔十步就有一队持刀官兵,墙上、柱子上,凡是能贴东西的地方,都贴满了那三张刺眼的画像。
李逸亲眼看到了画上的令狐冲确实有几分风流倜傥,画上的任盈盈也确实明艳动人。
“站住!”
一声暴喝从前方传来。
李逸的身体本能地一僵,几乎就要运气!但他忍住了。
他拉着阿土,像一只受惊的老鼠猛地缩到墙角。
只见前方一队官兵围住了一个背着书箱的白面书生。
“你!抬起头来!”官兵头目一把扯下那书生的方巾。
“军……军爷……我是赶考的秀才啊……”
“秀才?”那官兵头目狞笑着,拿画像在那书生脸上比了比,“我倒觉得你跟这画上的俊男有七分像!”
“不……不不不!冤枉啊军爷!”
“少废话!把他带走!宁可错抓一千,绝不放过一个!带回衙门让卓大人亲自审!”
“是!”
那书生哭天抢地,被两个官兵粗暴地拖走了。
李逸躲在阴影里看着这一幕,后背全是冷汗。
卓不凡在抓“俊男”,抓“美女”,凡是沾点边、有点“卖相”的都在他的盘查范围。
而自己现在这副尊容,是最安全的。
“走。”他拉了拉吓得快哭出来的阿土。
两人贴着墙根继续往前走,很快来到一队巡逻官兵面前。
那队官兵正靠在墙上打着哈欠,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过往行人。
李逸和阿土低着头,想从他们面前溜过去。
“哎!你!”一个官兵忽然开口。
李逸的心脏漏跳一拍。
他停下脚步,哆哆嗦嗦地转过身,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军……军爷……您叫我?”
那官兵皱着眉走过来,上下打量着李逸。
李闻到了他身上浓烈的汗臭和铁甲的腥味。
官兵离他只有三步。这个距离,如果对方拔刀,李逸有七成把握在他刀出鞘前扭断他的脖子。但那样,也就完了。
那官兵盯着李逸看了足足三息,然后猛地抬起脚,一脚踹在李逸的小腿上。
“滚你妈的!臭要饭的!挡老子的光了!”
李逸“哎呦”一声,极其“逼真”地摔倒在地。旁边的阿土也吓得“哇”一声哭了出来。
“哈哈哈!头儿,你看这怂样!”
“滚滚滚!别在这碍眼!脏了大爷的地!”
四周的官兵爆发出一阵哄笑。
李逸连滚爬爬地站起来,拉着阿木头也不回地钻进了旁边一家卖杂货的小铺子。
……
“一把剪刀,两顶最便宜的破斗笠,还有一罐灯黑。”李逸压着嗓子对那昏昏欲睡的铺子老板说道,他扔下几枚铜钱。
老板厌恶地捏着鼻子收了钱,把东西扔给他。
李逸抓起东西塞进阿土的破篮子里,拉着他一刻不停地原路返回。穿过街道,绕过官兵,钻进穷巷。
当那扇破败的院门在他们身后重新关上时,李逸靠在门板上,才发现自己的里衣已被冷汗湿透。
……
东屋里,令狐冲和任盈盈看到李逸和阿土安全回来,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师弟!你……”
李逸没有多话,把篮子里的东西倒在地上:剪刀、灯黑、斗笠。
“阿土,去烧水、熬药、煮粥。”李逸吩咐道。
“是!大哥!”阿土经历了这惊心动魄的一遭,对李逸已彻底信服。
李逸拿起那把冰冷的铁剪刀,走到令狐冲面前。
“令狐师兄,”李逸看着他那虽然脏乱但依旧能看出飘逸的长发,“卓不凡在抓‘俊朗’的‘侠客’。”
令狐冲愣了愣,看着那把剪刀,随即明白了过来。他自嘲地笑了笑,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这倒是新鲜。”他闭上了眼睛,“来吧。”
李逸不再犹豫。“得罪了。”
“咔嚓!”
清脆的响声中,一缕沾着污泥的长发飘然落地。
紧接着,“咔嚓、咔嚓、咔嚓……”
李逸的手法很稳,但剪得很粗暴。他在毁掉令狐冲那最具标志性的卖相。
任盈盈在旁边看着这一幕,眼圈微微发红。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们在主动舍弃自己作为“江湖人”的尊严,只为了活下去。
很快,令狐冲就变成了一个头发短且参差不齐的癞痢头,配上他那几日未刮的胡茬和满身污垢,“俊朗”二字是彻底不沾边了。
“哈哈哈……”令狐冲摸了摸自己扎手的短发,忽然大笑起来,“好!好!好!我令狐冲在华山都没剃过头!今天倒让你小子占了便宜!”
他的笑声很豪迈,但李逸听出了那豪迈中隐藏的一丝悲凉。
“盈盈,”李逸又拿起那罐灯黑递给任盈盈,“卓不凡还在抓漂亮的女人。”
任盈盈沉默地接过那罐灯黑,没有丝毫犹豫。
她用自己那还包扎着布条的手指挖起一团黑灰,看也不看就往自己那本就脏污、但依旧能看出精致轮廓的脸蛋上抹去。
她抹得很用力,很快她就变成了一个脸颊凹陷、肤色蜡黄、眼角还带点病斑的丑陋妇人。
“李逸,”她抬起头,那双在黑灰映衬下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看着李逸,“接下来我们做什么?”
李逸看着眼前这个癞痢头的令狐冲,这个黑脸的任盈盈,又看了看床上那个依旧昏迷不醒的向问天。
他拿起了那两顶破旧的斗笠。
“接下来,我们等。等药和粥,等向右使醒来,等一个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