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府的雷霆肃清持续了整整两日。那名在假山后“捡到”特殊瓷瓶的三等丫鬟,在反复盘问和压力下,终于崩溃,承认是有人给了她一笔钱,让她将那个空瓶在特定时间放在王妃熏香炉附近的花架下,并告诉她只要照做,事后无人察觉,还能再得一笔。至于指使她的人,她只记得是个蒙着面、声音嘶哑的婆子,在府外一处偏僻小巷交的钱和瓶子,之后再未见过。
采买鲜果的管事也熬不住审讯,招认自己贪图小利,被一个自称是南边来的香料商人贿赂,在采购香料时夹带了一些“特制”的安神香料,混入王妃日常熏香所用的原料中。那商人许诺事成之后还有重谢,并威胁他若敢声张,便让他全家不得安宁。至于那商人的具体来历和去向,管事同样一无所知。
线索似乎都指向府外,且对方行事极为小心,用了层层转手和威逼利诱,难以直接追查到源头。但至少,毒物的投放途径基本清楚了——是通过熏香,缓慢、隐蔽地渗入。
与此同时,对王妃的救治也在争分夺秒地进行。我提供的广谱解毒丹配合府医的针灸,暂时稳住了王妃的心脉,阻止了毒素的进一步侵蚀,但王妃依旧昏迷不醒,脸色青灰,脉搏微弱而紊乱。显然,毒素已经深入,寻常解毒手段难以根除。
“必须尽快找到这种毒素的确切配方或针对性的解药!”府医擦了擦额头的汗,面色焦虑,“王妃身体底子虽好,但也经不起这般熬磨。拖得越久,对心脑的损伤可能越大,即便日后醒来,也恐有后患。”
我深知其中厉害。安亲王更是急得嘴角起了燎泡,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希冀与沉重的压力。
“王爷,琉璃需要一间绝对安静、不受打扰的药室,以及王府药库和琉璃私库所有药材的调配权。”我沉声道,“琉璃曾随一位游方异人学过些偏门解毒之法,或可尝试根据毒素特性,逆向推导,配制解药。但此法耗时耗神,且无十足把握。”
安亲王没有丝毫犹豫:“准!王府之内,一切资源任你调用!需要什么人协助,尽管说!本王只要王妃平安醒来!”
我将自己关进了王府最僻静的一处小院,这里原本是存放珍稀药材的库房旁室,此刻被我临时改建成了药室。泷飞亲自带人在外把守,任何人不经允许不得靠近。
室内,各种药材分门别类,堆满了长案。我面前摊开着从中毒丫鬟衣物上提取的微量毒粉样本(经过特殊处理后已无毒),王妃的脉案记录,以及系统提供的关于“幻心草”及其已知衍生物的庞大毒理数据库。
系统,以现有样本和脉案为基础,结合‘幻心草’衍生物模型,尝试逆向推导毒素具体成分组合,并模拟解药配方。 我在心中下令,同时自己也开始根据这个时代已有的医药知识,结合从陆家庄和莫云铮那里得到的关于“惑神蛊”配方的只言片语,进行手动推演。
系统:“任务接受。开始多维度成分分析与毒理模拟……建立逆向推演模型……检测到样本毒素具有高度复合性,包含‘幻心草’核心致幻成分(经特殊提纯)、‘赤血藤’神经亢奋因子(微量)、‘曼陀罗’镇静麻痹成分(比例异常)、以及一种未知的植物凝集素(疑似用于增强毒物附着性与缓释)。模拟解药需同时中和四种主要成分,并修复受损神经。数据库匹配中……生成初步解药配方框架,需宿主根据本世界药材特性进行适配与优化。”
脑海中浮现出复杂的分子式和药理作用图,我迅速将其转化为这个时代能够理解的药材配伍思路。系统提供的框架是方向,但具体用哪一味药,用量多少,如何炮制,君臣佐使如何搭配,都需要我结合《本草纲目》、《千金方》等典籍知识和自己的实践经验来填充、调整。
这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也是一场精密度极高的头脑风暴。我几乎不眠不休,饿了就啃两口丫鬟送来的点心,困极了就在案前趴一会儿。脑海里反复推敲着每一味药材的性味归经、每一分剂量的增减可能带来的效果变化。失败了,就重新来过;有了一点点进展,便立刻记录下来,让府医拿着半成品的药汁去给昏迷的王妃尝试灌服,观察最细微的反应。
安亲王每日都来药室外询问进展,看到我熬得通红的双眼和日益憔悴的脸色,这个铁血的王爷眼中也忍不住泛起一丝动容和感激,却什么也没多说,只是让厨房变着法给我送最滋补的汤水,并加派了护卫,确保药室万无一失。
第三日深夜,在经历了不知道第几十次配方调整后,当我将新熬出的一碗色泽清亮、气味微苦却带着奇异清香的药汁,再次通过银针探入王妃喉中喂下时,一直密切观察的府医忽然低呼一声:“动了!王妃的手指动了一下!”
我心头狂跳,扑到床边。只见安王妃紧闭的眼睫微微颤动,青灰的脸色似乎真的褪去了一丝,虽然依旧苍白,但那死气沉沉的灰败感减弱了。紧接着,她的脉搏,在府医指下,也似乎变得稍稍有力了一些。
“有效!真的有效!”府医激动得声音发颤。
我强压下瞬间涌上的酸楚和激动,立刻道:“快,继续观察!将剩下的药汁分次喂下!注意王妃的呼吸和体温变化!”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我和府医寸步不离。药效在持续发挥作用,王妃的呼吸逐渐平稳悠长,脉搏越来越清晰有力,虽然仍未醒来,但生命体征明显在好转。府医又开了些温补调理的方子,配合我的解毒药,双管齐下。
到了第四日清晨,当第一缕天光照进室内时,安王妃的眼皮挣扎了几下,终于,缓缓地睁开了。
那双原本温柔慈和的眼睛,此刻显得有些空洞和迷茫,但确确实实,睁开了。
“王妃!您醒了!”守在一旁的嬷嬷喜极而泣。
安亲王得到消息,几乎是踉跄着冲了进来,看到妻子虽然虚弱但确已苏醒,这个叱咤风云的王爷,竟也瞬间红了眼眶,紧紧握住王妃的手,声音哽咽:“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我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连日来的疲惫仿佛瞬间涌了上来,身子晃了晃,被眼疾手快的泷飞扶住。
“郡主,您快去歇歇吧!”安亲王转头看我,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感激与后怕,“大恩不言谢!若非你,王妃她……”
“王爷言重了,这是琉璃应该做的。”我勉力笑了笑,“王妃虽醒,但毒素伤及根本,还需长时间精心调理。解药的配方我已经交给府医,后续按方调理即可。府中内奸虽未完全揪出,但毒源已断,防范也已加强,王爷可暂放心。”
安亲王重重点头:“你放心去休息,府中一切,有本王。”
我确实已经到了极限,几乎是靠着泷飞的搀扶才回到自己院中,头一沾枕头,便陷入了沉沉的昏睡。
这一睡,便是一天一夜。醒来时,已是傍晚。丫鬟告诉我,王妃已能进些流食,精神也好了许多。安亲王亲自坐镇,王府的内查还在继续,但气氛已经不那么肃杀,更多是井然的戒备。
我刚刚用了些清粥,正准备去看看王妃,忽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却整齐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在王府门前戛然而止。
紧接着,是门房惊喜交加的高声通报:“世子爷回府了!”
楚晏回来了!
我心头猛地一跳,几乎是立刻起身,快步走向前院。多日来的担忧、疲惫、紧绷,在听到他归来的消息时,仿佛瞬间找到了一个可以倚靠的支点。
前院灯火通明。风尘仆仆的楚晏刚刚下马,他瘦了些,脸上带着南疆阳光留下的浅淡痕迹和挥之不去的疲惫,但身姿依旧挺拔如松,眼神锐利如昔。他首先看到了迎出来的安亲王,父子俩目光交汇,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随即,他的目光越过父亲,落在了刚刚赶到前院门口的我身上。
四目相对。
他眼中的冰寒与疲惫,在触及我的身影时,如同春阳化雪,瞬间柔和下来,化作了深不见底的思念、担忧,以及一丝看到我安然无恙后的如释重负。他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不顾周围还有父亲和诸多下人,伸手便将我紧紧拥入怀中。
那怀抱带着长途跋涉的尘土气息和秋夜的凉意,却坚实无比,瞬间驱散了我周身所有的寒冷与不安。
“我回来了。”他在我耳边低语,声音沙哑,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让你受累了。”
我将脸埋在他胸前,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喉头却有些哽住。
安亲王在一旁,看着相拥的两人,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并未打扰。
片刻后,楚晏松开我,却依旧握着我的手,转向安亲王,单膝跪地:“父王,儿子回来迟了,让母妃受惊,让父王担忧,是儿子不孝!”
安亲王上前扶起他,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回来就好!你母妃已经醒了,多亏了琉璃。家里的事,我们稍后细说。你先去看看你母妃,她一直念叨你。”
“是。”楚晏点头,又看了我一眼,“一起?”
“嗯。”我轻声应道。
我们并肩走向内院。路上,我将这几日王府发生的一切,王妃中毒、内查肃清、配制解药等事,简明扼要地告知了他。楚晏静静地听着,握着我的手时紧时松,听到惊险处,眼神冷得吓人。
“看来,‘幽泉’比我们想象的更猖狂,手也伸得更长。”楚晏声音低沉,带着凛冽的杀意,“南疆之事,也有了新进展。我正是得到了他们可能携带活体样本北上的确切情报,才日夜兼程赶回。没想到,他们动作这么快,胆子这么大,竟敢直接对母妃下手!”
“他们恐怕不仅仅是想制造混乱。”我忧虑道,“八皇子也病了,症状类似。丽妃宫中亦有异常。我怀疑,他们的目标,可能与‘惑神蛊’和‘月痕佩’有关,甚至……指向更深层的宫廷隐秘。”
楚晏脚步微顿,看向我:“‘月痕佩’?你查到线索了?”
我将赵嬷嬷之事和丽妃的异常告知。楚晏眉头紧锁:“看来,京城的水,比南疆的瘴疠丛林,更加深不可测。我们必须加快动作了。”
说话间,已到了王妃院外。听到儿子回来的消息,王妃强撑着精神,正靠在床头。看到楚晏进来,她的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
“晏儿……”
“母妃!”楚晏快步走到床前,握住母亲的手,声音有些发颤,“儿子不孝,让母妃受苦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王妃泣不成声,只是反复说着这句话,目光在我和楚晏之间流转,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儿女的牵挂。
看着这母子团聚的一幕,我心中既酸楚又温暖。无论如何,王妃救回来了,楚晏也平安归来了。最艰难的一关,我们似乎暂时闯过去了。
然而,无论是楚晏带回来的南疆情报,还是京城越发诡谲的局势,都清楚地告诉我们,短暂的安宁只是暴风雨前的间隙。真正的决战,或许,就在眼前了。
但这一次,我们终于可以并肩而立,共同面对。
楚晏轻轻拭去母亲眼角的泪,转身,向我伸出了手。我毫不犹豫地将手放入他的掌心。
掌心相贴,温暖而坚定。
前路艰险,迷雾重重,但这一刻,有他在身边,我便觉得,再大的风雨,也终有拨云见日之时。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握紧彼此的手,在这片惊涛骇浪中,劈开一条生路,守护我们所珍视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