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的莫云铮如同一片飘忽不定的云,他的出现带来了新的线索,也让局势增添了更多变数。楚晏的密信中对这人评价谨慎,却也承认他提供的一些关于“幽泉”内部派系争斗、以及他们似乎在寻找南疆一处古老部族遗留的、传说中能“操控人心”的“惑神蛊”母蛊的信息,与之前掌握的情报有吻合之处。
“惑神蛊”……这名字听起来就与“幻心草”、“狂血散”一脉相承,甚至可能更为古老诡谲。若“幽泉”的目的不仅仅是制造混乱,而是寻找并掌控这种传说中的蛊虫,其野心和危害将难以估量。
楚晏在信末叮嘱:“莫云铮似对京城亦有兴趣,言语间试探过王府与郡主。此人行踪不定,心思难测,若其出现在京城,务必万分警惕,勿轻信,亦勿轻易交恶。”
我记在心里,但眼下京城刚刚经历一场抓捕,余波未平,父亲和哥哥都在忙着善后和深挖线索,安王妃因楚晏受伤之事忧心忡忡,我需得两头安抚照应,实在分不出太多精力去担忧一个尚未露面、远在南疆的“江湖情报商人”。
这日,因着前夜为整理京中抓捕案的后续报告及分析“幽泉”可能的新动向几乎彻夜未眠,白日又入宫向皇后回禀了近期协助宫中清查用度的结果(并未发现贡果异常,但加强了对南来物品的查验),回到镇国公府时,已是傍晚时分。秋意渐浓,晚风带着凉意,我连日疲惫,又心绪纷杂,只觉得头脑有些昏沉,拒绝了丫鬟备轿,想吹吹风清醒一下,便只带着两个贴身丫鬟,步行从侧门回自己院落。
路径花园的荷花池,夏日接天莲叶早已枯败,只余下些残梗立在渐暗的天光水色里,平添几分萧瑟。我正想着楚晏的伤势不知恢复得如何,南疆的“惑神蛊”究竟是何物,那莫云铮又会是个怎样的人物……
忽然,斜刺里一道黑影猛地从假山后窜出,直扑我而来!那速度快得惊人,带着一股腥风!
事发突然,我身后的丫鬟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我连日疲惫,反应终究慢了半拍,加之那黑影扑击的角度刁钻,竟是朝着我脚踝而来!仓促间我只来得及向侧后方急退,脚下却被池边湿滑的苔藓一绊——
“郡主!”丫鬟的惊叫。
我身体失衡,眼看着就要向后跌入冰冷的荷花池中!心中暗叫不好,这身衣裳繁琐,一旦落水,必然狼狈不堪,且池水寒凉,病上一场在所难免。
就在我即将后仰倒入池中的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淡青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凭空出现,仿佛只是信步路过,恰好走到了我身后。他甚至没有做出什么明显的动作,只是手臂看似随意地一伸,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道便稳稳托住了我的后腰,另一只手则快如闪电般向前一探,精准地捏住了那道扑向我脚踝的黑影——竟是一条色彩斑斓、头呈三角的毒蛇!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等我站稳,惊魂未定地回头,看清身后之人,不由得怔住了。
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年轻男子。一身质料普通却裁剪合体的淡青色长衫,身形颀长,姿态闲适地站在那里,仿佛刚才出手救人、徒手擒蛇的并非他一般。他面容极其俊美,甚至带着几分近乎邪气的精致,尤其是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此刻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眼底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他指尖捏着那条兀自扭曲吐信的毒蛇七寸,动作轻松得如同拈着一朵花。
“秋日水寒,郡主千金之躯,若落了水,可就不美了。”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慵懒而磁性的质感,在这暮色渐浓的花园里,莫名有些惑人。
我迅速敛去眼中的惊愕,后退一步,拉开距离,福身一礼:“多谢公子出手相助。不知公子是……” 府中何时来了这样一位人物?看衣着气度,绝非仆役,但也绝非我认识的任何宾客。
“路过之人罢了。”男子微微一笑,手腕轻轻一抖,那条凶猛的毒蛇顿时软塌塌地不再动弹,被他随手抛进了枯荷深处,“见郡主有难,顺手为之,不必挂怀。” 他目光落在我刚才险些滑倒的苔藓处,又扫过假山后的阴影,桃花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锐芒,“倒是这府中……秋日蛇虫仍如此活跃,且目标明确,倒是稀奇。”
他话中有话!我也立刻意识到了不对。镇国公府虽不算铜墙铁壁,但日常打理甚严,尤其是我院落附近,绝少出现毒蛇,更何况是如此色彩鲜艳、一看便是剧毒的品种,还偏偏在我路过时发起袭击?这与之前佛堂毒蛇的手法,何其相似!是“幽泉”残党?还是其他什么人?
我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竭力保持镇定:“公子见微知着。此事确实蹊跷,府中定会严查。还未请教公子高姓大名?今日援手之恩,萧琉璃铭记。”
男子似乎对我的镇定有些意外,眼中兴味更浓,他随手理了理并无线头的袖口,姿态风流:“鄙姓莫,草字云铮。游历四方,今日恰逢其会,与郡主有缘一见。” 莫云铮!竟然是他!他怎么会在这里?楚晏的密信言犹在耳!
我袖中的手指微微收紧,心脏骤跳。这个在南疆与楚晏打过交道、神秘莫测的情报商人,竟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镇国公府,还“恰好”救了我?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原来是莫公子。”我稳住心神,语气客气而疏离,“公子远来是客,不知是访友还是?”
“算是……访友吧。”莫云铮笑意更深,目光若有实质般在我脸上逡巡,带着一种玩味的探究,“听闻京城繁华,人杰地灵,尤其是安王世子未来的世子妃,更是聪慧果敢,名动京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方才那般情形,寻常女子早已花容失色,郡主却能瞬间镇定,还能立刻察觉异常,这份胆识心性,令人佩服。”
他这话说得似是恭维,却让我脊背发凉。他对我的事情知道得不少!而且,他出现在这里,绝不仅仅是“路过”或“访友”那么简单。
“莫公子过誉了。不过是侥幸未曾失态罢了。”我无意与他多做纠缠,更不想在此时此地、刚刚经历一场未遂袭击的情况下,与这个危险人物深谈,“公子既来府上,想必自有安排。琉璃不便久陪,今日相助之情,改日定当答谢。先行告辞。”
说完,我再次微微一礼,示意惊魂甫定的丫鬟跟上,转身便欲离开。此地不宜久留,这条突然出现的毒蛇,和更突然出现的莫云铮,都需要立刻查清!
“郡主留步。”莫云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疾不徐,却带着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魔力。
我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秋日夜寒,风露伤人。”他语气依旧带着那抹慵懒的笑意,话锋却微微转冷,“京城虽好,暗处蛇虫却未必比南疆密林少。郡主日后行走,还需多加小心。有些蛇,一次不成,恐有第二次。另外……”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只有我们几人能听清,“关于‘惑神蛊’的线索,或许京城某些故纸堆里,比南疆的深山老林,藏得更多。郡主若有兴趣,不妨……多翻翻旧账。”
惑神蛊!京城旧账!
我猛地转身,看向他。暮色中,他长身玉立,唇边笑意若有若无,那双桃花眼在渐暗的天光里,显得越发深邃难测,仿佛早已洞悉一切,却又隔岸观火。
“公子此言何意?”
莫云铮却不再多言,只潇洒地一拱手:“言尽于此,郡主保重。我们……或许还会再见。” 说罢,他身形一晃,竟如他来时一般突兀,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假山园林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只余下淡淡的、似有似无的冷冽竹叶清香,证明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我站在原地,秋风吹过,带来池水的湿寒和心底的阵阵凉意。脚边是湿滑的苔藓,远处是藏着毒蛇尸体的枯荷池,脑海中是莫云铮那似笑非笑的脸和意味深长的话语。
狼狈,惊险,迷惑,警惕……种种情绪交织。这个莫云铮,究竟是谁?是敌是友?他突兀的出现和警告,是善意提醒,还是另一个更复杂局面的开端?他所说的“京城旧账”,又指向何处?
“郡主,您没事吧?刚才那人……”丫鬟上前,声音还带着颤。
“我没事。”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眼神变得锐利,“立刻回去,传令彻查花园,尤其是假山附近!那条蛇的尸体,找出来验看!还有,查清楚今日府中有无陌生面孔出入,尤其是……一个穿着淡青衣、姓莫的年轻公子!”
楚晏,你警告我要警惕的人,他已经来了。而且,他似乎知道得很多,多得让人不安。南疆的风雨未歇,京城的暗涌,却因为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掀起了新的、更加诡异的波澜。
我抚了抚有些凌乱的衣袖和发髻,方才的短暂狼狈已然收起,只剩下冰冷的戒备与思索。莫云铮……我们果然还会再见的。只是下次见面,我希望自己能站在更主动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