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晏的回信比预想中来得更快,也更简短,带着南疆特有的潮热与铁血气息:
“香料铺线索至关重要,已同步追查其南疆货源。黑石峒内讧加剧,然其酋首与‘幽泉’使者藏匿更深。近日或将有突破性接触,敌方似有意谈判或交易,意图不明,恐有诈。京中诸事,仰赖于你,务必保全自身。念极。”
谈判?交易?我捏着信纸,指尖发凉。“幽泉”与黑石峒土司在遭受打击后,不想着报复或隐藏,反而意图接触谈判?这绝非善意,更像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或者是为了争取时间、转移视线。
我将担忧压下,专注于香料铺这条线。泷飞的监控日益严密,绘制出了铺子的人员往来、货物进出的大致网络图。一个名字逐渐浮出水面——铺子的幕后东家,似乎与户部一位分管仓场、漕运的郎中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这位郎中,据说与已倒台的五皇子宇文瑾的某位母族远亲,曾有过同窗之谊。
线索像藤蔓一样,开始悄然伸向朝廷内部。这印证了楚晏关于“幽泉”在朝中有内应的猜测。户部掌管天下钱粮、仓储、漕运,若有人在此位置上做手脚,为违禁物资的转运提供便利,简直防不胜防。
我让泷飞按兵不动,只是将查到的信息加密后,通过父亲萧战的渠道,秘密递给了皇帝信任的监察御史。有些火,需要从朝廷内部点燃,才烧得彻底。
就在京城这边紧锣密鼓编织暗网时,南疆传来了令人震惊的消息——楚晏在与“幽泉”使者约定的“谈判”地点,遭遇了伏击!对方动用了一种前所未见的、燃烧后释放浓烈异香并迅速致人麻痹的毒烟,配合悍不畏死、服用了某种药物后力量暴增的死士,让楚晏带领的精锐小队损失不小,楚晏本人也为掩护部下突围,受了不轻的伤,中毒昏迷,幸得随行医师及时救治,暂无性命之忧,但需静养。
消息是安亲王面色铁青地亲自带到镇国公府的。皇帝也第一时间知晓,震怒之余,派出了太医院最擅长解毒的御医,携带宫中珍药,星夜兼程赶往南疆。
“晏儿受伤了……”安王妃听到消息,身子晃了晃,几乎晕厥,被我用力扶住。她抓着我的手,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那孩子从小到大,何曾吃过这样的亏……南疆,南疆……”
我强忍着心脏被揪紧的痛楚和蔓延的冰冷恐惧,用力支撑着安王妃,声音竭力保持平稳:“王妃,世子吉人天相,御医已前往,定能转危为安。眼下我们不能乱,京城这边,更不能让那些宵小有机可乘。”
安亲王看了我一眼,眼中带着赞许和一丝复杂的托付:“琉璃说得对。王妃,你要稳住。晏儿不在,王府和京城这边的担子,更重了。琉璃,你多费心。”
我郑重颔首:“王爷放心,琉璃明白。”
送走安亲王,安抚好情绪稍稍稳定的安王妃歇下,我回到自己房中,关上门,才允许那强压下的颤抖显露出来。我扶着桌沿,慢慢坐下,指尖冰冷。
他受伤了,中毒昏迷……那个总是沉稳如山、将她护在身后的男人,此刻正躺在千里之外的南疆,生死未卜。从未有过的恐慌和无力感攫住了我。
系统,有没有办法? 我在心中无声呐喊,明知系统并非万能,此刻却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系统:“宿主,请冷静。根据信息描述,目标人物(楚晏)所中毒烟,成分分析与‘狂血散’基础毒理有部分重叠,但加入了更强烈的神经麻痹剂和致幻成分。太医院御医携带的解毒珍药中,有‘天山雪莲’、‘百年石髓’等物,对清心解毒、固本培元有奇效。结合宿主已掌握的‘幻心草’及衍生物解毒原理,可尝试优化解毒方案。建议:将宿主已知的‘幻心草’克星‘清心薄荷’、‘龙胆草’精华提取与使用方法,以及针对神经毒素的‘金针渡穴’辅助排毒法(基于本世界医学理论优化),整理成册,通过安亲王渠道,加急送往南疆,供御医参考。”
对!我不能在这里干着急!系统提供的药理知识远超这个时代,哪怕只是提供一些思路和方法,也可能起到关键作用!
我立刻铺开纸笔,摒弃所有杂念,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根据系统提供的资料和我的理解,开始飞快地书写、绘制。如何辨识毒烟可能残留的痕迹,如何利用常见药材紧急缓解症状,那套系统优化过的、刺激特定穴位辅助排毒导引的金针手法……我将能想到的、可能有用的一切,尽可能清晰详细地记录下来,直到天色微明。
我将厚厚一叠手稿封好,亲自送到安亲王手中。安亲王目光复杂地看着我熬红的双眼和那叠凝聚心血的手稿,重重点头:“我即刻安排六百里加急,连同陛下新拨的一批药材,一并送去!”
做完我能做的一切,那股支撑着我的气力仿佛瞬间被抽空,疲惫排山倒海般涌来。但我不能倒下。楚晏在南疆生死搏杀,我在京城,必须站得更稳。
香料铺的监控发现了新动静。接连两日,有来自不同方向、看似普通的货物送入铺子后院仓库,但根据监视者判断,其中几辆车的负重和车轮痕迹,与运送香料原料的车辆明显不同。
“他们可能在集中存货。”泷飞分析,“或许是在为一次大的转运做准备。”
“盯死他们!特别是仓库的进出,以及任何可能与户部那个郎中,或者其他官员有接触的情况。”我下令,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坚定,“同时,让我们的人,想办法在不引起怀疑的情况下,在仓库周围布置一些我们之前准备的、能吸附特定气味微粒的‘药粉’。”这是我从系统机关学里得到启发,用特殊药材混合制成的,对“赤血藤”等几种关键物质的微量气息有极强吸附作用,事后回收检测,或能成为铁证。
就在京城这边如同绷紧的弓弦,南疆再传消息——楚晏醒了!在御医和我的那份“急救方案”共同作用下,他体内毒素被控制住并开始清除,虽身体虚弱,但已无性命之虞。消息还说,他在清醒后第一时间重新部署,利用黑石峒内乱,锁定了“幽泉”使者和黑石峒酋首新的藏身区域,并且,他在遇袭地点附近,发现了一些特殊的、不属于中原的器物残片和一枚奇特的飞镖。
飞镖的图样被秘密送回了京城。当泷飞将临摹的图样呈给我看时,我瞳孔骤然收缩——那飞镖的造型,与青影当日所展示的布料上,那“幽泉”火焰缠绕古剑标记的某个变体,惊人地相似!只是更加狞厉,剑锋上似乎还多了一道蜿蜒的血痕。
“这是……‘幽泉’内部更核心、或者更具攻击性的分支标记?”我喃喃道。
“很有可能。”泷飞沉声道,“世子判断,这次伏击,很可能不是黑石峒土司主导,而是‘幽泉’派来了更高级别的杀手,意图除掉世子,彻底掌控南疆局面。”
“幽泉”更高层的力量,终于直接露出了獠牙。
与此同时,京城。一直对那家香料铺保持监视的“暗刃”成员,用信鸽传回一个简短却至关重要的消息:今夜子时,将有重要人物亲至铺子后院,疑似验货或交接。
时机到了!
我立刻告知父亲萧战和哥哥萧烈,同时通过安亲王,紧急禀报皇帝。一张针对香料铺及其背后网络的大网,在夜色掩护下,悄然张开。
子夜时分,城南那家香料铺后院,灯火昏暗。几辆遮盖严实的马车悄然驶入。铺子掌柜和几个心腹伙计,连同两个身着常服、但气度明显不同于商贾的男子,正在低声交谈、验看木箱中的货物。
就在他们打开其中一个箱子,里面露出层层油纸包裹的、颜色暗红、隐隐散发奇异甜腥气的块状物时——
“皇城司办案!所有人不许动!”
“巡防营!包围这里!”
厉喝声骤然响起,火光瞬间照亮了整个后院!萧烈亲自带着巡防营精锐破门而入,而另一队手持皇城司令牌、眼神锐利如鹰隼的人马,则从围墙、屋顶各个方向落下,彻底封死了所有退路。
那两个气度不凡的男子脸色大变,其中一个下意识去摸腰间,却被更快一步的皇城司高手瞬间制住。掌柜和伙计们吓得瘫软在地。
“搜!仔细搜!每一寸地方都不要放过!”萧烈大手一挥。
搜查的结果令人心惊。仓库里不仅藏有大量尚未稀释的、成分与“狂血散”高度吻合的暗红色药膏,还发现了不少配置工具、往来账册,以及……几封与户部那位郎中暗通款曲、涉及利用漕运夹带“特殊药材”的信件副本!更在一个隐秘的夹墙里,找到了几枚与南疆楚晏所发现飞镖样式相近的暗器,以及一块刻有简化版火焰缠剑(带血痕)标记的令牌!
人赃并获,铁证如山!
当夜,户部那位郎中还在妾室房中安睡,便被破门而入的皇城司缇骑从被窝里拖了出来,抄家,下狱,一气呵成。其府中亦搜出不少来历不明的金银和与香料铺掌柜的密信。
京城这场突如其来的抓捕,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激起千层浪。虽然对外宣称是查获走私违禁药材、抓捕贪墨官员,但朝堂中嗅觉灵敏的人,已然感到了风向的剧变。
消息通过特殊渠道,以最快的速度飞向南疆。我不知道楚晏收到这个消息时,苍白的脸上是否会露出一丝笑意,是否会觉得,京城的这份“礼物”,能稍稍缓解他伤口的疼痛,能让他知道,他所守护的京城,他所牵挂的人,并非坐以待毙,而是与他并肩,斩断了敌人一条深入腹地的毒爪。
然而,就在京城这边因为成功抓捕而稍感振奋时,南疆传来了一个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消息——楚晏在锁定“幽泉”使者新藏身地后,带队突袭,却在目标地点,遇到了另一个也在追踪“幽泉”的“不速之客”。
那人自称是游历天下的江湖情报商人,姓莫名云铮,手持一枚与“幽泉”标记有微妙不同、却显然同源的玉佩为凭,言明与“幽泉”有宿怨,愿与朝廷合作,提供关键情报,交换……一份南疆某处失落宝藏的线索和朝廷对其过往“不问不究”的承诺。
莫云铮,男,约二十五六岁,容貌俊美近乎邪气,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举止风流不羁,却有着深不见底的身手和仿佛能洞察人心的敏锐。他就像一阵突然闯入南疆迷雾中的、带着危险香气的风,让局势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楚晏在密信中只简单提及此人,语气谨慎:“莫云铮,来历成谜,意图难辨,所言宝藏似与‘幽泉’所求之物有关。其情报确有价值,然不可尽信。已派人详查其底细。此人……或许是一把双刃剑。”
莫云铮。
我反复念着这个名字,看着窗外渐渐泛白的天色。南疆的迷雾未散,京城的暗战暂歇却未止,如今,又多了这样一个神秘莫测的变数。
楚晏的伤,京城的局,还有这个突然出现的莫云铮……前方的路,似乎更加错综复杂了。但我知道,无论多少迷雾,多少险阻,我与楚晏,都将携手,一步步走下去。
因为,风暴眼的中心,从来都是最考验执棋者心志与能力的地方。而我们都已别无选择,唯有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