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胛下的伤口在太医的精心诊治和名贵药材的滋养下,终于开始缓慢地收敛、愈合。那钻心的疼痛逐渐转为一种沉闷的、持续的钝痛,提醒着我身体的脆弱,却也昭示着生机的恢复。
这段被迫困于方寸之间的日子,因着某些人的到来,并不显得漫长难熬。
最固定的访客,自然是楚晏。
他仿佛将镇国公府当成了第二个家,每日处理完必要的公务(或是在我爹娘看来“安王世子”应该处理的那些事务)后,便会准时出现在我的院门外。他从不空手而来,有时是一卷新搜罗来的、带着墨香的山水游记;有时是一盒宫中御赐的、据说对伤口愈合有益的清淡点心;有时,甚至只是一支还带着晨露的、不知名却格外清雅的花。
他来了,也并不多言。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坐在外间临窗的榻上,或是就坐在我床榻不远处的圆凳上。我若醒着,精神尚可,他便与我低声说几句话,内容无关风月,多是些朝野趣闻、市井轶事,或是就着我之前看过的某本书,探讨一二。他的声音清冽平稳,如同山间溪流,总能奇异地抚平我因伤痛和憋闷而生的烦躁。
我若睡着了,或是精神不济闭目养神,他便就着窗外透进的光,安静地看书,或是就那样静静地坐着,守着一室静谧。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道无声的屏障,将外界的纷扰与危险隔绝开来,只留下令人心安的沉静。
有一次,我半夜因伤口疼痛醒来,隐约听到外间传来极轻的、压抑的咳嗽声。我这才知道,他那几日其实也染了风寒,却依旧日日过来,不曾间断。
“何必如此。” 次日他来时,我看着他眼下未能完全掩饰的疲惫,忍不住轻声说。
他正将一支新折的绿萼梅插入床头的玉壶春瓶,闻言动作未停,只淡淡回了一句:“无妨。看着你好些,我心里踏实。”
一句话,便让我所有劝他休息的话都哽在了喉咙里,只剩下心尖微微的酸涩与悸动。
除了楚晏,林晚晴也是我这里的常客。
她每次来,都会带一些自己亲手做的、软糯易克化的点心,或是几本她认为有趣的话本子。她性子依旧温婉,坐在我床边,会细细地跟我说学堂里最新的趣事,哪位夫子又闹了笑话,哪家小姐又出了什么糗事,声音轻柔,像羽毛拂过心尖。她知道我“伤重”,从不说任何可能引我忧心的话题,只是用她特有的方式,默默陪伴,带来一丝属于外面世界的、轻松鲜活的气息。
“琉璃,你快些好起来,” 她握着我的手,眼神真诚,“学堂里没了你,总觉得冷清了许多。”
我知道,她是真心待我好的。
当然,也有不那么令人愉快的探望。
康亲王女祝瑶,许是听闻我重伤濒死的传言(其中不乏她推波助澜),或许是出于某种扭曲的炫耀心理,竟也纡尊降贵地来“探病”了一次。
她带着一群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地进来,满身的珠光宝气与浓郁香风,瞬间打破了房间的宁静。她站在离床榻几步远的地方,用绣着金线的丝帕掩着口鼻,仿佛怕沾染上病气一般,上下打量着我,语气带着虚假的关切:
“哎呀,琉璃妹妹,这才几日不见,怎就憔悴成这般模样?真是我见犹怜。你也真是的,身子骨这般弱,何苦去那荒郊野岭,平白遭这等罪。”
我靠在引枕上,脸色苍白(这次大半是真的),气息微弱,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细声细气地回道:“劳烦祝郡主挂心……是琉璃自己不争气……”
我娘在一旁,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只是碍于对方身份,不好发作。
倒是跟着楚晏一同前来、恰好在外间听到动静的我哥萧铮,忍无可忍,隔着屏风冷冷甩出一句:“我妹妹需要静养,闲杂人等,还是莫要打扰为好!”
祝瑶被噎得脸色一阵青白,狠狠瞪了屏风方向一眼,终究没敢在我家的地盘上太过放肆,悻悻地带着人走了。
她这一来,虽像只苍蝇般惹人厌烦,却也像一面镜子,照出了这京城名利场中的世态炎凉,让我更加珍惜那些真心待我之人。
日子便在这伤痛、静谧、温情与偶尔的小插曲中,一天天流淌。
楚晏的每日陪伴,如同无声的溪流,浸润着我有些干涸的心田。
林晚晴的温柔关切,如同和煦的春风,吹散了些许病榻上的阴霾。
家人的寸步不离与小心翼翼,更是我能够安心养伤的最大底气。
伤痛依旧,前路未卜。
但在这方小小的院落里,在这被精心守护的时光中,我感受到的,更多是暖意。
这伤,养得虽苦,心里却似乎被什么东西,一点点地填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