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意日渐浓重,玄菟郡北部山林的叶片几乎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直指灰蒙蒙的天空,更添几分肃杀。来自草原的风,带着刺骨的冷意和若有若无的马粪与皮革混杂的气息,不断向南侵袭,仿佛在宣示着北方主人的躁动不安。
“定北堡”的烽火,在一个霜冻的清晨,陡然冲天而起!紧接着,沿着边境线,一座接一座的烽燧相继燃起狼烟,黑色的烟柱在寒冷的空气中笔直上升,如同大地向天空伸出的警讯之手。
八百里加急的快马,带着边境守将染血的军报,如同旋风般冲入乐浪郡都护府。
“报——!紧急军情!匈奴左贤王部大将挛鞮狐鹿姑,率精骑两万,并驱使归附之胡部兵马万余,已于三日前突破我边境斥候防线,猛攻定北堡!灌阿都尉、柴奇都尉正率军死守,然敌势浩大,攻势极猛,堡外壕沟多处被填平,城墙亦有损毁,情势危急!敌军后续似还有大队人马集结!”
军报上的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都护府每一个人的心上。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而且来得如此迅猛。
晋王韩继猛地从地图前转过身,脸上并无惊慌,只有一片冰封般的冷肃。堂下,被紧急召来的文武要员,无论是久经沙场的将领,还是日渐沉稳的年轻僚属,此刻都屏住了呼吸,目光聚焦于他一人之身。
“终于来了。”韩继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传本王令!”
“周亚夫!”
“末将在!”周亚夫踏前一步,眼神锐利。
“命你为玄菟郡前军总制,持本王节钺,即刻率领乐浪、临屯两郡集结之预备兵马一万五千,并都护府直属精锐三千,火速北上增援玄菟!抵达后,全权负责玄菟郡对匈奴战事!首要之务,解定北堡之围,稳定防线!可视战况,灵活采取守势或伺机反击,务必阻滞敌军南下之势!”
“末将领命!”周亚夫单膝跪地,郑重接过象征权力的节钺。这是韩继对他能力的最大信任与考验。
“栾贲!”
“末将在!”
“命你总督乐浪、临屯二郡剩余戍卫兵马,严密监视真番郡方向,防范辰韩等部异动,确保后方稳定!同时,负责协调境内粮草、军械向北转运,不得有误!”
“末将遵命!”
“蒯通!”
“属下在!”
“加大对玄菟郡境内及真番郡外各部族的监控力度!凡有异动,或与匈奴暗通款曲者,准你先行处置,可调附近驻军配合,不必事事奏报!务必稳住内部,清除隐患!”
“属下明白!”
“随明、陈应!”
“属下在!”两人齐声应道。
“全力保障军需文书畅通,协调各郡人力,协助召奴统筹物资。所有政务,皆以战事为优先!”
“是,殿下!”
“召奴!”
“属下在!”
“启动战时物资调配预案!所有库存军械、药材、冬衣,优先保障玄菟前线!立刻组织民夫,加大陆路转运力度!同时,传讯靖海侯(张浒),水师运输船队全力配合,自海路向玄菟郡南部沿海输送紧要物资!”
“属下即刻去办!”
“孙阳!”
“属下在!”
“率领官医署骨干并征调民间医者,组建前线医护营,随周亚夫大军一同北上!务必尽力救治每一位受伤将士!”
“孙阳领命!”
一道道命令如同疾风骤雨,却又条理分明,将整个东疆的战争机器彻底激活。每个人都清楚自己的职责,没有人质疑,只有坚决的执行。
玄菟郡,定北堡下,已是尸山血海。
匈奴骑兵如同黑色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摇摇欲坠的堡垒。箭矢如同飞蝗般遮天蔽日,巨石砸在城墙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堡墙多处出现缺口,守军与顺着云梯攀爬而上的匈奴兵进行着惨烈的白刃战。
灌阿浑身浴血,左臂被流矢擦伤,简单包扎后依旧奋战在第一线。他挥舞着已经崩口的战刀,嘶哑地吼叫着,将一名刚冒出头的匈奴百夫长劈下城头。柴奇则在另一段城墙指挥弓弩手进行压制射击,嗓子已经喊得嘶哑。
“援军!援军什么时候能到!”一个满脸是血的校尉冲到灌阿身边,焦急地喊道。
灌阿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望着城外似乎无穷无尽的敌军,咬牙道:“守住!就算死,也要死在城墙上!周亚夫一定会来!”
就在这时,匈奴阵营后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低沉的号角声变得急促。正在攻城的匈奴兵攻势为之一缓,纷纷回头张望。
只见南面地平线上,尘土飞扬,一面巨大的“周”字将旗和无数黑色的麦军旗帜赫然出现!周亚夫率领的援军前锋骑兵,如同利剑般直插匈奴军的侧后!
“援军到了!是我们的援军!”定北堡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原本濒临崩溃的士气瞬间提振。
周亚夫并没有贸然全军投入与匈奴骑兵的野战。他命令前锋骑兵袭扰敌军后阵,制造混乱,主力则迅速抢占定北堡侧翼的一处高地,依托地形,建立起坚固的野战营寨,与定北堡互为犄角。
挛鞮狐鹿姑见麦军援军已至,且阵型严整,知道短时间内难以攻克定北堡,又顾忌侧翼威胁,不得不下令暂时停止攻城,收拢部队,与麦军援军对峙。
定北堡的危局暂时缓解,但大战的阴云更加浓重。挛鞮狐鹿姑的两万精锐骑兵主力未受重创,依旧虎视眈眈。而周亚夫深知,凭借手中的兵力,在野战中击败匈奴铁骑极为困难,他的任务是利用城垒和地形,尽可能多地消耗敌军,等待时机,或者等待来自都护府的进一步指令。
乐浪郡都护府,韩继接到了周亚夫稳住阵线的初步战报,微微松了口气,但眉头并未舒展。
“殿下,周亚夫将军初战告捷,稳住了局面,是否可令其伺机反击?”随明看着战报问道。
韩继摇了摇头,指着地图:“匈奴骑兵野战优势明显,挛鞮狐鹿姑亦是沙场老将,岂会轻易给我军反击之机?亚夫选择扎营对峙,是稳妥之举。当前敌我态势,我军利于守而不利于攻。”
他沉吟片刻,对蒯通说道:“给北庭都护府柴武将军去信,详陈我东疆战况,请其加强北线防御,若有可能,派兵牵制左贤王部侧翼,使其不能全力压向我东疆。”
“另外,”韩继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将匈奴入寇,定北堡将士浴血奋战,周亚夫率军驰援的消息,在东疆四郡广为宣扬!尤其是真番郡那些摇摆的部族,让他们看清楚,大麦有决心,也有能力保卫疆土!同时,将我军俘获的匈奴探马或小股部队,公开处置,以壮军威,震慑宵小!”
“是!”蒯通领命,他知道,这不仅是军事斗争,更是心理战和政治仗。
都护府的灯火再次彻夜未熄。北方的战报如同雪片般飞来,韩继与留驻的僚属们分析着每一份情报,调整着部署。粮草辎重在官道上川流不息,向前线输送;新征募的壮丁在进行紧急操练;后方工坊在日夜赶制箭矢和修复军械。
东疆这片尚未完全愈合伤口的新土,在北方骤紧的寒风中,如同一块正在被烈火锻打的顽铁。而年轻的晋王韩继,则是这块顽铁的核心,承受着最大的压力,也引导着整个东疆,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中,努力成为支撑帝国东北边疆的……砥柱中流。考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