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去秋来,东疆四郡的田野里泛起了金色的稻浪,这是这片土地在被纳入大麦版图后迎来的第一个收获季节。都护府推动的“自实田”与劝课农桑政策,虽历经波折,终究初见成效。空气中弥漫着谷物成熟的芬芳,暂时掩盖了昔日战火的硝烟味,也为略显拮据的郡县财政带来了一丝喘息之机。
然而,坐镇乐浪郡都护府的晋王韩继,心中那根弦却并未因这丰收的景象而稍有放松。父皇密信中提及的北疆异动,如同一片阴云,始终萦绕在他心头。他深知,东疆的安定,不仅仅取决于内部的治理,更与外部的局势息息相关。
都护府,秋日议政。
堂内气氛比往日更加凝重。除了常规的民政汇报,重点转向了防务与潜在的危机应对。
“殿下,” 随明率先呈上各地秋收的初步统计,“乐浪、临屯二郡丰收几成定局,玄菟、真番稍逊,但亦足以缓解当前粮秣压力。按殿下之前吩咐,已下令各郡,除正常税赋外,额外以市价收购部分新粮,充实官仓,以备不时之需。”
陈应补充道:“‘自实田’推行已逾半年,乐浪郡成效最着,新增登记田亩超过预期三成,虽仍有隐匿,但根基已立。临屯郡次之,玄菟、真番因地理与部族因素,推进缓慢。然赋税收入,较之年初,已有明显改善。”
韩继微微颔首,目光转向负责监察与军情的蒯通*。
蒯通面色肃然:“北疆确有不稳之象。据北庭都护府(柴武)那边传来的零星消息及商旅传闻,匈奴左贤王部今夏草场丰茂,畜群繁盛,其麾下各部骑兵调动频繁,虽未越界,但哨骑活动范围明显扩大,似有南下牧马或劫掠之意图。此外,”他顿了顿,“东疆北部,玄菟郡外,一些原本臣服于卫满朝鲜或保持中立的山地部族,近来与匈奴使者接触频繁,态度暧昧。”
此言一出,堂内众人皆凛。匈奴,这个困扰中原王朝数百年的北方大敌,其威胁远非盘踞一隅的卫满朝鲜可比。
“靖海侯(张浒)水师北巡可有发现?”韩继问道。
“回殿下,”蒯通答道,“靖海侯回报,于北部海域发现疑似匈奴侦骑所用的小型皮筏,但未发生冲突。他已加强巡弋,并提醒沿岸戍卫提高警惕。”
灌阿立刻出列,他刚从玄菟郡剿匪前线轮换回来,身上带着风霜与杀气:“殿下!匈奴若敢来犯,末将愿率本部兵马,为前锋,必不使其踏入东疆半步!” 经历了半年剿匪历练,他更加沉稳,但锐气不减。
柴奇、栾贲 等年轻将领也纷纷请战。
周亚夫 则相对冷静:“殿下,匈奴铁骑来去如风,善于野战。我东疆新定,防线漫长,尤其是玄菟郡,地形复杂,易攻难守。若匈奴大举来犯,硬拼恐非上策。当以坚城固垒为依托,消耗其锐气,断其粮草,待其疲惫,再寻机反击。同时,需严防境内不稳部族与之勾结,内外呼应。”
韩继赞许地看了周亚夫一眼,此子愈发有大将之风。他沉声道:“亚夫所言,深合我意。北疆之患,不可不防,然亦不可自乱阵脚。”
他随即做出部署:
“传令玄菟郡都尉,加固现有城防,尤其是北部边境之军堡、烽燧,多备滚木礌石、箭矢火油。派遣精干斥候,深入边境之外,密切监视匈奴及摇摆部族动向,若有异动,昼燃烟,夜举火,八百里加急驰报!”
“令灌阿、柴奇所部,结束休整后,即刻北上,增援玄菟郡,归玄菟郡都尉节制,熟悉地形,演练守城及山地阻击战术。”
“令栾贲,统筹乐浪、临屯二郡戍卫兵马,加强操练,作为战略预备,随时策应各方。”
“令周亚夫,暂留都护府,参赞军务,协助本王统筹全局防务。”
“靖海侯水师,继续加强北线巡弋,并保障海运畅通,确保一旦有事,兵员、物资可快速调运。”
军事部署完毕,他转向文官系统:
“随明、陈应,秋粮入库之事,需加快进度,优先保障军粮储备。与召奴协调,核算现有库存,制定战时物资调配预案。”
“召奴,除粮食外,军械、药材、冬衣等物,需加紧向玄菟郡转运储备。与国内大司农衙门联络,请求提前调拨部分明年春赋,以应可能之需。”
“蒯通,加强对玄菟、真番北部部族的监控与安抚。对明确摇摆者,可示之以威,重申大麦律法;对尚在观望者,可诱之以利,加大边市贸易份额,赐予封赏,力求稳住后方,避免腹背受敌。”
“孙阳,组织官医署,准备战时医护事宜,培训更多急救人手,储备药材。”
一道道命令清晰明确,既有对外的积极防御,也有对内的未雨绸缪,更考虑到了后勤、医疗、情报等方方面面。年轻的僚属们领命而去,各自忙碌起来。都护府的运转节奏,因北方潜在的威胁而陡然加快。
玄菟郡,北部边陲。
秋风卷着凉意,吹过已经开始泛黄的山林。新加固的“定北堡”矗立在通往北部山谷的要冲之上,堡墙上戍卒林立,警惕地注视着远方。灌阿与柴奇率领的援军已然抵达,带来了更多的兵力和装备,也带来了紧张的气氛。
灌阿与驻守此地的老校尉一同巡视防务。
“灌都尉,你看那边,”老校尉指着堡外一片连绵的丘陵,“往年这时节,只有些零散猎户。近来,却时常能看到不明骑手的身影,速度极快,远远望一眼便走,应是匈奴的探马。”
灌阿眯起眼,手按在刀柄上:“让他们探!正好让他们看看,我大麦的边堡,不是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他转身对部下下令,“从明日起,派出双倍游骑,扩大警戒范围,遇到匈奴探马,能擒则擒,不能擒则驱赶,绝不能让他们靠近堡垒,窥探虚实!”
都护府内,韩继与周亚夫对着巨大的沙盘,推演着各种可能。
“殿下,若匈奴主力果真选择从玄菟郡突破,其路径无非三条……”周亚夫手指沙盘,冷静分析,“……无论哪条,我军皆可依托山势、军堡,层层阻击。关键在于,能否及时判断其主攻方向,以及……真番郡外的辰韩等部,是否会趁机作乱。”
韩继目光深邃:“所以,蒯通那边的压力不小。不仅要防,还要稳住他们。必要时,可以做出一些让步,比如进一步开放边市,甚至允许他们用马匹换取更多的铁器。”
“殿下,此乃权宜之计,然亦需防范其坐大。”周亚夫提醒。
“自然。待北疆危机解除,再行计较。”韩继点头,“当前,一切以稳住东疆,抵御北虏为要。”
秋收的喜悦,被日益迫近的战争阴云所冲淡。东疆的官吏和军民,在享受来之不易的丰收的同时,也开始感受到来自北方的沉重压力。屯田的士卒放下了农具,重新握紧了刀枪;转运物资的车队更加频繁地奔驰在通往北方的道路上;边境的烽火台,值守的士兵瞪大了眼睛,不敢有丝毫懈怠。
韩继站在都护府的高楼上,北望玄菟郡方向。他知道,考验他们这半年治理成果的时刻,或许很快就要到来。东疆这片新生的土地,能否在即将到来的北风中屹立不倒,不仅关乎这里的存亡,更关乎大麦帝国东北边疆的长久安定。一场比征服卫满朝鲜更加严峻的考验,已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