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村口,陈风便将沉甸甸的鱼篓往孩子们面前一放,语气急促:“这些鱼你们先分了,给玲花姐送些过去,我去去就回。”话音未落,他已转身朝着村口的方向快步走去,连李同水喊他的声音都没来得及回应。
“陈风哥怎么走这么快?”一个胖小子捧着刚分到的河蚌,喘着气嘟囔,“跟火烧屁股似的。”
“肯定是急着找七爷爷呗。”大豆哥拎着一条草鱼,若有所思地说,“刚才在河边,他一听说七爷爷知道修士的事,眼睛都亮了,说不定是想请教啥本事呢。”
“可七爷爷中午才去老槐树下啊,现在去也见不着人呀。”扎羊角辫的女孩歪着头,手里还捏着半只虾壳。
一群孩子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很快就被分鱼的兴奋冲淡了疑惑,各自捧着分到的“战利品”往家跑,嘴里嚷嚷着“给娘做鱼吃”“让爹教我剖鱼”。
唯有李同水,手里攥着一条小鲫鱼,没有跟着起哄。他站在原地,望着陈风匆匆远去的背影,原本清澈的眸子里,竟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复杂光芒,像平静的湖面投进了一颗石子,漾开圈圈难以捉摸的涟漪。他轻轻抿了抿唇,突然转身,也朝着村口的方向跑去,小短腿迈得飞快,手里的鲫鱼尾巴还在微微晃动。
陈风此刻满脑子都是“七爷爷”,脚步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
“一定要找到七爷爷,一定要问出离开的办法。”陈风在心里默念,脚下的石板路随着坡度升高变得越来越陡,路边的野草也越来越深,晨露打湿了他的裤脚,带来丝丝凉意,他却浑然不觉。
很快,他就跑到了村口的老槐树下。这棵槐树不知生长了多少年,树干粗壮得需要两人合抱,枝繁叶茂,浓荫几乎覆盖了小半个村口。但此刻,树下空空如也,只有几只麻雀在枝桠间跳跃啄食,叽叽喳喳地叫着,哪有半个人影。
“哎呀!”陈风懊恼地一拍脑袋,脚步猛地顿住——他光顾着着急,竟忘了李同水说过,七爷爷中午才会来这里晒太阳,现在离中午起码还有一个时辰。
“真是急糊涂了。”陈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既然老槐树下没人,不如先去坡上的屋子看看,说不定七爷爷在家呢。
他转身改道,朝着坡上那间屋子走去。越靠近屋子,陈风越觉得不对劲——昨晚他来的时候,屋子的门是敞开的,门口空荡荡的,连块像样的石头都没有。可现在,门竟半掩着,露出一道黑漆漆的缝隙,门口还多了两张枣木板凳,凳面上光滑平整,显然是经常有人坐的。
更让他在意的是,从半掩的门缝里,隐约传来了走动的声音,还有碗碟碰撞的轻响,显然屋里有人。
“有人?”陈风心中一动,放缓脚步,轻轻走到门前,对着里面朗声道:“请问,七爷爷在家吗?”
屋里的动静顿了顿,随即传来一阵脚步声。门被拉开,一个穿着粗布短褂的年轻人走了出来,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皮肤黝黑,手上带着薄茧,看起来像是经常干农活的。
年轻人看到陈风时,眼中闪过一丝好奇,却并不惊讶,显然是能看见他的。
“你找我爹?”年轻人开口问道,声音带着山里人特有的质朴。
陈风这才意识到,李同水只说过“七爷爷”,却没提过他还有家人。昨晚他来的时候屋里没人,想来也是记忆世界的“规则”在作祟——需要时便出现,不需要时便隐匿。
“是的,”陈风点头,主动介绍自己,“我叫陈风,是从外面来的,想找七爷爷请教些事。”由于李同水不在身边,他只能自己说明身份。
“我叫李山。”年轻人侧身让开门口,“我爹不在家,一早去后山了。你找他有啥事?要是不急,可以进屋坐会儿等他回来。”
“不了,”陈风急忙问道,“请问你知道七爷爷去后山哪个方向了吗?我找他有急事。”
李山想了想,指着屋后一条蜿蜒的小路:“应该是去那边了,他每天早上都爱去后山走走,说他年轻的时候就喜欢四处游历。”
“多谢!”陈风拱手道谢,转身就朝着李山指的方向跑去。
“哎,路上小心点!”李山在他身后喊了一声,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摇了摇头,转身回屋关上了门。
陈风沿着那条小路一路疾行。小路两旁长满了齐腰深的野草,时不时有惊起的蚂蚱蹦跳着躲开。越往山里走,树木越发茂密,阳光被枝叶切割成细碎的光斑,洒在地上晃动不定。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的路突然断了——前方是一片陡峭的山崖,崖壁上长满了青苔,只有几株顽强的灌木从石缝里探出头来。而在路的尽头,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头正背对着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与山崖融为了一体。
陈风的脚步下意识地放慢了。他没有贸然上前,而是站在老头身后几步远的地方,默默观察着。
老头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袖口和领口都打了补丁,身形佝偻得厉害,背几乎弯成了一张弓,全靠手里那根磨得发亮的枣木拐杖支撑着。他的头发和胡须都白了,像落了一层雪,在风中微微飘动。
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老人,陈风却莫名觉得他身上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像是在哪里见过,可任凭他怎么回想,都想不起具体的画面,只觉得心头隐隐有些发沉。
就在这时,那老头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缓缓转过身来。
陈风这才看清他的脸——那是一张布满沟壑的脸,皱纹深得像刀刻一般,记录着岁月的沧桑。眼睛有些浑浊,眼角耷拉着,可当他看向陈风时,那双眼眸深处却仿佛有光在闪烁,透过狭窄的眼缝,陈风竟从中读出了复杂的情绪:有怀念,有激动,有喜悦,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忧伤,像一本厚重的旧书,藏着读不尽的故事。
“你是……”陈风迟疑着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原本想问“您是七爷爷吗”,可看着老人的眼睛,他突然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多余。
还是老人先开了口,声音沙哑得像磨砂纸摩擦木头:“你找我?”
“是,”陈风定了定神,直接问道,“七爷爷,他们说您知道外面修士的故事?”
他以为老人会像村里其他人一样,好奇地追问他的来历,或是絮絮叨叨地讲起那些光怪陆离的传说。
可老人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突然开口,说出的话却让陈风如遭雷击:“你是想知道怎么逃出这里,对吧?”
“你……”陈风猛地瞪大了眼睛,浑身一震,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警惕地看着老人,“你怎么知道?你到底是谁?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这个记忆世界里的“居民”,要么是遵循记忆轨迹的投影,要么像李同水一样,只拥有对应年龄段的认知。可眼前的老人,不仅看穿了他的目的,还直接点破了“逃出这里”的关键,这绝不是普通的记忆投影能做到的!
七爷爷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激动,声音依旧平静:“我是什么人,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确实想出去,对吗?”
陈风紧紧盯着他,没有说话,但眼中的急切已经说明了一切。
七爷爷转过身,指了指自己身后的断路:“出去的途径,就在我身后。从这条断路往前走,你就能离开这个地方。”
陈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里只有陡峭的山崖,根本没有路。他刚想发问,却见七爷爷话锋一转:“但现在的你,出不去。”
“为什么?”陈风立刻追问,心脏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希望和随之而来的阻碍,剧烈地跳动着。
“因为缺少一样最重要的东西。”七爷爷的声音带着一丝悠远,“钥匙。”
说罢,他侧身让开了位置,示意陈风上前。
陈风犹豫了一下。他不知道老人说的是真是假,也不知道这“钥匙”背后隐藏着什么。但事到如今,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相信眼前这个神秘的老人。
他深吸一口气,迈步朝着断路走去。脚下的泥土越来越松软,眼看就要走到崖边,他却突然感觉撞上了什么东西——不是坚硬的岩石,而是一股无形的墙壁,像水波一样荡漾了一下,将他的脚步死死挡住。
陈风伸出手去摸,指尖触及的地方光滑而坚韧,任凭他怎么用力推、怎么击打,那股无形的力量都纹丝不动,仿佛一道天然的屏障,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这……”陈风震惊不已,转头看向七爷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钥匙到底是什么?”
七爷爷没有回答,只是拄着拐杖,缓缓朝着小坡村的方向走去。他的背影在晨光中拉得很长,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萧索。
一阵风吹过,将他淡淡的话语送到陈风耳边,像一颗冰冷的石子,砸进他的心湖:
“钥匙,是一个孩童的性命。”
“一个孩童的性命……”陈风愣在原地,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大脑一片空白。
他先是没反应过来,可几息之后,这句话的含义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开——
这个记忆世界里,唯一真实存在的孩童,只有李同水!
七爷爷的意思是,要想拿到钥匙,要想离开这里,就必须杀掉李同水?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陈风就觉得一阵恶寒,胃里翻江倒海般难受。
“不可能……一定不是这样的……”他下意识地摇头,试图否定这个残酷的结论。
可理智却在告诉他,这是最合理的解释。李同水是赤水道人童年的化身,是这个记忆世界的核心,就像一把锁的锁芯。毁掉锁芯,锁自然就开了;牺牲李同水,这个以他记忆为基础的世界自然会崩塌,他也就能够离开了。
可……要杀李同水吗?
陈风的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李同水那张纯真的笑脸——他会兴奋地喊他“陈风哥哥”,会拉着他的手邀请他回家吃饭,会因为抓到一条小鱼而欢呼雀跃,会在河边认真地说“要给玲花姐补身体”……
那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一个无辜的、对世界充满善意的孩子。
陈风不是滥杀无辜的人,更何况是这样一个孩子。他昨天才亲眼看过李同水的成长经历,知道这个孩子未来会经历怎样的苦难——家园被毁,亲人惨死,从纯真少年变成嗜血魔头。他的一生已经够不幸了,自己为什么还要在他最幸福的这段时光里,给他再插一刀?
“不……不能这么做……”陈风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可另一个声音又在他脑海中响起:如果你不杀他,你就会永远困在这里。你的家人还在陈家坳等着你,你的师门还在平山门盼着你回去,杨婉秋还在洞府的某个角落等着你汇合……你真的要为了一个记忆里的孩子,放弃现实中所有的人和事吗?
一边是无辜稚童的性命,是良知的谴责;一边是逃离幻境的希望,是对现实的牵挂。
陈风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像站在一座摇摇欲坠的独木桥上,左边是深渊,右边也是深渊。他痛苦地闭上眼,脑海中一会儿是李同水灿烂的笑容,一会儿是爹娘期盼的眼神,一会儿是杨婉秋并肩作战的背影,一会儿又是赤水道人在火海中绝望的嘶吼……
就在他天人交战、难以抉择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熟悉的、带着喘息的声音:
“陈风哥哥……等等我……”
陈风猛地睁开眼,回头望去——
只见李同水正从山下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小脸上满是汗水,头发贴在额头上,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条他早上抓到的小鲫鱼,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
看到李同水的瞬间,陈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该怎么办?
是像七爷爷说的那样,为了自己的出路,对这个信任他的孩子下手?
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