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老人那沉默的守望,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周凡的心海中漾开了层层叠叠、难以平息的波澜。返回“远舟号”的途中,他一反常态地沉默着,连苏念几次试图挑起话题,他都只是心不在焉地“嗯啊”应着,目光投向舷窗外那无边的黑暗,仿佛能穿透这夜色,看到更深邃的东西。
船舱的灯光显得有些刺眼。周凡独自走到船尾,倚靠着冰冷的栏杆,任由带着咸腥气的夜风吹拂着他发烫的脸颊。白日里看到的珊瑚白化、捡拾的海洋垃圾、沙洲上被潮水抹去的足迹、海龟那古老的凝视,以及刚才阿木老人那佝偻而坚定的守望背影……这些画面如同破碎的胶片,在他脑海里反复播放、交织、碰撞。
他想起自己最初得到系统,还清债务,踏上旅途时,更多是一种逃离,一种对过去生活的决绝,以及对未知世界的好奇与征服欲。他记录风景,分享见闻,积累粉丝,内心深处,或许还藏着些许展示“新生”的虚荣。他将这旅程视为一场个人的冒险与救赎。
然而,这一路走来,大海给予他的,不仅仅是壮丽的景色和个人的成长。它更以一种缓慢而坚定的方式,将一些沉重而真实的东西,压在了他的心上。
他看到了美的极致,也看到了美之下的伤痕。他感受到了自由的辽阔,也意识到了责任的重量。他不再是那个仅仅满足于“看世界”的旁观者,他的双脚,他的镜头,甚至他的心,已经不可避免地与这片蔚蓝的世界产生了深刻的联结。
系统提示音有时会在脑海响起,发布新的任务,奖励积分和技能。那些曾经让他心跳加速的提示,此刻却显得有些遥远和……轻飘。与阿木老人那盏未曾点燃、却代表着一生守望的马灯相比,那些数字和奖励,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他开始思考,自己这艘“远舟号”,除了承载他和苏念、元宝的旅途,除了记录和分享,还能做些什么?是否也能像阿木老人那样,为这片给予他如此之多的大海,做一点微不足道、却发自内心的守护?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像藤蔓般迅速缠绕住他的思绪。他想起在潭门岛,老人说“你敬它三分,它给你七分活路”。这不仅是渔民的生存哲学,或许,也应该是所有靠近海洋、依赖海洋、热爱海洋的人,应有的基本态度。
苏念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陪他站着,一同望着船尾那被螺旋桨搅起的、闪烁着微弱磷光的航迹。
“我在想,”周凡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们拍下的那些白化的珊瑚,那些垃圾,还有阿伯守望的样子……是不是应该让更多人看到?不仅仅是看到美丽,也要看到……它们正在经历的。”
苏念轻轻“嗯”了一声,将手搭在他冰凉的手背上。“我明白。真正的记录,不应该有选择的失明。”
心海的波澜,不再仅仅是个人情绪的起伏,而是开始转向更广阔的、关于道义与责任的思考。这片海,在他心里,不再仅仅是风景,而是变成了一个有生命、会呼吸、会叹息、需要被温柔以待的巨人。而他,愿意成为这巨人身边,一个微小的、却坚定的守护者,用自己的方式,发出一点声音,哪怕这声音最初细若蚊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