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政府办公大楼第22层的灯光亮到深夜,我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玻璃上倒映的城市轮廓。窗外是省会璀璨的夜景,霓虹灯光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将那双深邃眼眸里的思索映照得愈发清晰。三天前刚结束的任命仪式还历历在目,当省委组织部部长念出他的名字时,全场响起的掌声至今仍萦绕在耳畔——45岁,从市长任上破格提拔为省长,这在本省历史上是前所未有的。
笃笃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沉思。秘书小林抱着一摞文件站在门口,看到办公室亮着灯时并不意外,只是眼底掠过一丝担忧:省长,这是您要的十七个地市近五年的经济分析报告。已经按您的要求,重点标注了人均可支配收入增速低于全省平均水平的县区。
我转过身,接过文件时指尖在西部山区三县的红色标记上稍作停留。他的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此刻正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页边缘,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省统计局的最新预测数据放最上面。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波动,只有长期身居高位养成的沉稳气场。
小林将文件重新排序时,注意到办公桌玻璃板下压着张泛黄的剪报——那是十年前我在基层当县委书记时,带领群众修路的新闻照片。照片上的年轻人皮肤黝黑,穿着沾满泥土的胶鞋,正和村民们一起扛着水泥袋。省长,您从基层一步步走上来,对农村情况肯定比我们都熟悉。小林忍不住说道,这次调研要不重点看看您当年工作过的地区?
正因为熟悉,才更要避免先入为主。我翻开文件的动作顿了顿,目光扫过密密麻麻的数据表格,统计数字是骨架,但血肉要靠我们自己去看。通知下去,调研路线分Ab两组,A组由办公厅牵头走预定路线,b组......他笔尖在地图上画了个弧线,我们走这条线,所有行程严格保密,到地方再通知当地干部。
小林心中一凛,立刻明白这是要搞突然袭击。他跟随我多年,深知这位领导看似温和的外表下,藏着雷厉风行的工作作风。当年在任市长期间,我就曾带着环保局工作人员突击检查深夜排污的化工厂,第二天相关企业负责人就被纪委约谈。
凌晨两点,我办公室的灯光依然亮着。桌上散落着各种颜色的标记笔,红色标注着产业结构矛盾,蓝色圈出基础设施薄弱环节,绿色则标记着特色农业发展潜力区。他将一份《山区教育现状调研报告》推到桌前,里面夹着张手写便签,上面是他白天与教育厅长谈话时记下的要点:留守儿童午餐补助落实情况代课教师待遇问题职业教育与本地产业对接。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妻子发来的视频请求。我揉了揉眉心,接通时脸上露出难得的柔和:还没睡?屏幕那头,妻子举着摄像头展示儿子画的画:晓宇说要给爸爸画张调研路线图,他说爸爸要去很多很多山里面,所以他画了好多好多绿色的波浪线。
十岁的儿子抢过手机,疑惑地问:爸爸,你会遇到大灰狼吗?晓宇把奥特曼贴纸给你贴在公文包上好不好?我看着屏幕里儿子认真的小脸,紧绷的嘴角微微上扬:爸爸是去看山里的小朋友,他们和你一样喜欢画画,但没有足够的蜡笔。
挂断视频后,我在笔记本上添了行字:调研期间走访乡村小学,重点查看美术课开设情况。窗外的夜色更浓了,他起身走到书架前,取下那本陪伴多年的《县乡中国》。书脊已经磨白,扉页上写着: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毛泽东。钢笔字迹遒劲有力,是年轻时的笔迹。
晨光熹微时,我已经圈定了首批调研点。地图上用黑色水笔画出的路线像条蜿蜒的长龙,从平原到山区,从城市到乡村,串联起二十多个调研点。最末端的红三角标记旁,他写下一行小字:随机走访三个自然村,不安排座谈,不带记者。
秘书室的同志们发现,今天早上钟省长的公文包格外鼓。当小林帮他整理文件时,意外发现包底藏着双崭新的登山鞋和强光手电筒。省长,您这是......
山区有些路段车子开不进去。我拉上包链,金属搭扣发出清脆的声,通知车队,明早六点准时出发。记住,调研期间一切从简,每餐标准不超过三十元,住宿就住县政府招待所的标准间。他走到办公室门口时忽然停下脚步,回头补充道,把我书架上那套《乡村振兴战略规划解读》带上,路上抓紧时间再看看。
走廊尽头的窗户正对着冉冉升起的朝阳,金色的光芒穿过玻璃,在我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这位新任省长步履稳健,背影挺拔如松,仿佛每一步都踏在坚实的土地上。他知道,即将开始的调研之旅不会轻松,但他更清楚,只有真正走进那些大山深处的村庄,握住那些长满老茧的手,才能读懂这片土地最真实的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