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气晴好,阳光不像前几日那般炽烈。
当朝慈提出去花园时,严彧没有像昨天那样只用一个“好”字回应。
他沉默着,但操控轮椅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比朝慈更先一步转向房门的方向。
朝慈嘴角微勾,上前自然地推起轮椅。
严母在楼下看到他们,惊讶地用手捂住了嘴,眼眶瞬间就红了,却识趣地没有上前打扰,只是远远地看着。
花园里,空气清新,草木芬芳。
朝慈没有选择小径,而是将严彧推到了一大片柔软的草坪中央,这里阳光充足,视野开阔,能看见远处的花丛和那只愈发圆润的橘猫在灌木丛下打盹。
“好了,就这儿吧。”朝慈停下轮椅,自己则毫无形象地直接在严彧旁边的草坪上躺了下来,双臂枕在脑后,眯着眼看着蔚蓝的天空,舒服地叹了口气,“比房间里舒服多了。”
严彧坐在轮椅上,身体微微僵硬。
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直接地暴露在户外,暴露在阳光下,暴露在……可能被外界看到的视野里。
他下意识地想蜷缩起来,想退回到那个安全的、昏暗的壳里。
但旁边躺着的朝慈,那副全然放松、仿佛天地间无处不可为家的姿态,像一种无形的锚,定住了他想要逃离的冲动。
阳光洒在身上,暖融融的,驱散了常年萦绕在他周身的阴冷。
他微微吸了口气,鼻腔里满是青草和泥土的气息,还有身边朝慈身上传来的清香。
“喂,严彧,给你讲个笑话。”朝慈忽然开口,眼睛还看着天空,“你知道为什么海星那么扁吗?”
严彧目光微动,没有回答。
朝慈自顾自地继续说:“因为……它被鲨鱼追着打,吓趴下了。哈哈哈哈哈……”他说完,自己先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笑声清朗,在空旷的花园里回荡。
严彧:“……”
他抿了抿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眼神里还带着一丝“这有什么好笑”的茫然和无语。
朝慈笑了半天,发现旁边一点动静都没有,他侧过头,看向严彧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的俊脸,挑了挑眉:“不好笑吗?”
严彧沉默地与他对视。
朝慈忽然起了玩心。他猛地从草地上坐起来,跪坐在严彧的轮椅前,伸出双手,猝不及防地捏住了严彧两边脸颊的软肉,轻轻向两边扯。
“笑一个嘛,整天板着脸,白长这么好看啦?”他的动作带着亲昵的戏谑,力道不重,却让严彧瞬间僵成了真正的石雕。
脸颊上传来的触感是温热的,带着青草的气息。
朝慈的手指很有力,却又控制着不会弄疼他。
他应该感到愤怒,应该推开他。
可是……没有。
一种陌生的、酥麻的感觉从被触碰的地方蔓延开,让他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朝慈带着狡黠笑意的脸。
阳光在他身后勾勒出金色的轮廓,那双总是平静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恶作剧得逞般的亮光。
朝慈扯了几下,见严彧还是那副呆呆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便松开了手。
严彧苍白的脸颊上留下了两个淡淡的红印。
“算了,木头疙瘩。”朝慈嘟囔了一句,也不强求。
他的目光被旁边草地上星星点点的野花吸引,那是些白色的小雏菊和淡紫色的婆婆纳。
他兴致勃勃地爬过去,开始采摘那些小小的花朵,细心地用草茎将它们串联起来。
他的手指灵巧,动作专注,阳光落在他低垂的睫毛上,投下小扇子般的阴影。
严彧就坐在轮椅上,静静地看着他。
脸颊上那被触碰过的感觉还未完全消散,带着一种奇异的灼热感。
他看着朝慈像个大孩子一样,在草地上忙碌,心里那片冰冷的荒原,仿佛也被这阳光和眼前的人生生捂热了一角。
不一会儿,一个简陋却充满野趣的小小花环在朝慈手中成型。
他转过身,跪直身体,看着严彧。
这一次,他的动作不再像刚才那样突兀,而是带着一种郑重的、仪式般的轻柔。
他抬起手,将那个编好的小花环,轻轻地、稳稳地,戴在了严彧黑色的短发上。
白色和紫色的小花,点缀在他浓密的黑发间,与他苍白的肤色、阴郁的气质形成了一种奇异而脆弱的和谐,仿佛给一座冰冷的雕塑赋予了短暂的生命力。
“嗯,好看。”朝慈端详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像是在欣赏自己的作品。
严彧能感觉到头顶那轻飘飘的重量,能闻到近在咫尺的、清淡的花香。
他垂着眼,不敢看朝慈,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暴露了他内心滔天的巨浪。
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
眼前这人,他想要。
他放在轮椅扶手上的右手,死死地攥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朝慈看着他这副样子,没有再逗他。
他重新在严彧身边的草地上躺下,双手枕在脑后,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个胆大包天的举动只是随手为之。
“阳光真好,”他喃喃道,声音里带着惬意的慵懒,“睡个午觉吧。”
严彧没有动,也没有摘下头上的花环。
他就那样戴着那个可笑又可爱的花冠,坐在轮椅上,沐浴在温暖的秋日阳光下。
身边,是那个已经再次陷入浅眠的、将他拖出黑暗的少年。
微风拂过,带来青草和花朵的絮语,也轻轻摇曳着他发间那顶小小的、脆弱的花冠。
朝慈,是你主动闯入我的世界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