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兴县城,“环球洋行”的生意依旧如火如荼。
晶莹剔透的琉璃镜映照着顾客惊喜的脸庞,精巧的自鸣钟滴答行走吸引着无数目光,馥郁的异域香水让女眷们流连忘返,更别提那些新奇实用的日常小物。
开业不过数月,洋行已然成为宜兴乃至周边州县趋之若鹜的存在,日进斗金绝非虚言。
而城西街的第二家分号也已装修完毕,择吉日即将开张,预示着卢家的商业版图将进一步扩张。
卢家洋行的崛起,如同一条凶猛的鲶鱼,彻底搅动了宜兴县原本平衡的商业生态。
售卖寻常杂货、布匹、陶瓷的店铺首当其冲,洋行里那些新奇实用、价格虽高却物有所值的“番货”,吸走了绝大部分中高端客源。
即便是那些经营胭脂水粉的店铺,也受到了不小冲击,洋行售卖的玻璃镜让女客们能更清晰地看到妆容瑕疵,而那些留香持久的异域香水,更是让传统香粉铺子的产品显得黯然失色。
这日傍晚,宜兴县城最大的杂货铺“陈记杂货”的后院密室中,气氛压抑而凝重。
坐在主位的东家陈志德,五十多岁,身材微胖,眼皮耷拉,但眼神深处却藏着商海沉浮磨砺出的精明与狠厉。
下首坐着几位同样愁眉不展的商人:“隆昌号”的王掌柜、“百家阁”的李东家,以及“馥春堂”胭脂水粉铺的女东家柳芸娘等。
他们都是宜兴商界有头有脸的人物,此刻却如同霜打的茄子。
“诸位,再这么下去,咱们几家祖辈传下来的基业,怕是要尽数断送在这‘环球洋行’手里了!”
陈志德声音沙哑,打破了沉默,话语中充满了不甘与愤懑。
“谁说不是呢!”
隆昌号东家拍着大腿,“我那铺子,这个月流水还不及以往三成!伙计都快养不起了!”
“我也去找过那卢娘子(卢晓雯),”
百宝阁掌柜叹气道,“想从她那里进点货,哪怕价格高些也行。可那小娘子嘴皮子厉害得很,说什么‘区域经营’、‘加盟条款’,让我们关掉经营多年宜兴的店,去外地开她洋行的分号,用她的招牌,还得受她管束!这……这简直是欺人太甚!”
柳芸娘相对冷静些,但也忧心忡忡:“关键是卢家势大啊!卢象升官居四品大名知府,圣眷正隆,在朝中都有名声。我们若是用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只怕……”
这正是所有人最大的顾忌。商场上竞争不过,就想歪招,这是常有的事。
但对象是官宦之家,还是卢象升这样手握实权、名声在外的官员,一个不好,就是抄家流放的大罪!
密室内一时又陷入了沉默,只有沉重的喘息声和茶碗碰撞的轻响。
就在这时,密室门外传来心腹管家压低的声音:“老爷,外面有个叫胡三的帮闲,说有要紧消息,关乎卢家,要卖与老爷。”
陈志德眼中精光一闪,示意众人稍安勿躁,整理了一下衣袍,走了出去。
偏厅里,一个獐头鼠目、穿着邋遢的汉子正搓着手,贼眉鼠眼地四处打量,正是城里消息灵通的帮闲胡三。
见到陈志德,他立刻点头哈腰。
“什么消息?值多少?”
陈志德懒得废话,直接扔过去一小块碎银。
胡三接过银子,掂了掂,只是眯着眼,笑着盯着陈志德,一言不发。
陈志德一看,哟呵!嫌不够。顿时来了兴趣,又扔出块大点的银子。
胡三再次接过银子,谄媚地笑道:“陈老爷大气!小的刚从运河边的船帮兄弟那听到个信儿,卢家……就是开洋行那家,这几天要有大动作!
他们备了好大一批货,装了十几辆大车,数日后就要从漕运走,运往北直隶的大名府。”
陈志德心中剧震,面上却不动声色:“消息可靠?”
“千真万确!船帮那边都传开了,在找熟悉北边水道的船老大呢!”
陈志德又扔给他一块稍大的银子:“管好你的嘴,若泄露半分……”
“明白!明白!小的什么都没说过!”胡三揣好银子,千恩万谢地溜了。
陈志德回到密室,将门重新关紧,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兴奋与狠绝的神情。他看着屋内焦急等待的众人,缓缓将得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卢家……要运一批巨货北上大名府?”众人面面相觑,都意识到了这消息的重要性。
“诸位!”
陈志德声音低沉,带着蛊惑,“这是天赐良机!卢家倚仗官身,断我等财路,不仁在先!如今他们这批货价值连城,若能……
若能半路出了‘意外’,不仅能让卢家大出血,元气大伤,更重要的是,经此一挫,他洋行信誉扫地,货源中断,还能像如今这般风光吗?”
这话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千层浪。劫货!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这……这如何使得!”
柳芸娘第一个反对,脸色发白,“那可是官眷的货!勾结匪类,劫掠财货,这是灭门的罪过啊!”
“是啊,陈东家,此事太过凶险!”
“万一泄露……”
陈志德早就料到会如此,他阴冷一笑:“谁说要我们亲自出手了?宜兴与长兴交界的卧虎岭,不是盘踞着一伙悍匪吗?领头的叫‘坐山虎’,听说手下有百十号亡命之徒,心狠手辣。
我们只需匿名联系,以重金和这批货的价值为诱饵,诱使他们出手。我们躲在幕后,神不知鬼不觉!”
他环视众人,语气带着胁迫:“当然,若有人觉得不妥,现在就可以退出。只是,日后我陈记若得了好处,诸位可别眼红。
而且,此事若成,大家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若不成,消息走漏……嘿嘿,谁也跑不了!”
这是赤裸裸的捆绑和威胁。在座几人脸色变幻不定,既恐惧于事情的严重性,又不甘于现状,更被陈志德描绘的“美好前景”和隐含的威胁所动摇。
最终,在陈志德的鼓动与胁迫下,巨大的利益诱惑和对卢家的嫉恨压倒了恐惧,一场针对卢家漕运船队的阴谋,在这密室里悄然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