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九的手垂下去的时候,沈清鸢没有动。琴音还在响,单弦拨出的节奏缓慢而稳定,像是在为他送行。她看着那道血痕拖到地面尽头,指尖微微发麻。
她低头,将外袍轻轻盖过他的脸。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随后她收回手,把玉律管贴回腰间,指腹擦过断弦,发出一声极细的颤音。
密室里只剩下她和昏迷的云铮。铁门敞着,水道外一片死寂。她起身走到角落,打开墨九留下的布包。碎瓷和绣帕静静躺在青瓷残片上,沾着干涸的血。
她先拿起绣帕。指腹摩挲过发丝绣成的线条,那些细密的纹路在触碰下微微发烫。共鸣术顺着指尖蔓延,音波扫过绢面,地图上的“北岭”二字忽然亮了一下。
那是裴珩去的地方。
她记得半月前,他在驿站递来一封信,说边关有异动,需亲自查探。信纸背面画了一道简单的箭头,指向北岭山口。当时她没多想,只回了一张茶单,附言“风大,加衣”。
现在那张茶单还在袖中。
她放下绣帕,转而拿起碎瓷。五块残片边缘锋利,拼不成完整形状。她一块块翻看,当触到第三片内弧时,共鸣术猛然一震——这瓷曾盛过与《心弦谱》同源之物,极可能是皇族秘器的容器。
她心头一紧。
再看其余碎片,第四片背面有极浅的刻痕,像是被人用指甲压出来的符号。她凑近看,不是文字,是音律记号——《血祭篇》的起手是第七音。
墨九知道这个。
他知道龙纹玉佩需要血祭激活,但他不能说。誓言锁住了他的嘴,所以他用血写下线索,一片瓷一个音,把秘密藏进遗物里。
她闭眼,深吸一口气。手指按上太阳穴,开始运转共鸣术。这一次不是读人记忆,而是反向追溯——以墨九残留的气息为引,感知他最后见到的人。
音波缓缓扩散。
画面闪现:暴雨夜,山道崩塌。裴珩站在断崖边,玄色劲装已被泥水浸透。他左手下意识摸向腰间匕首,右手握紧龙纹玉佩。四周黑影逼近,为首之人手中金叶子令牌在闪电下泛光。
下一瞬,一支毒箭破空而来。
裴珩侧身避过咽喉,却被擦中肩头。他闷哼一声,后退半步,脚下碎石滚落深渊。敌人围上,刀光交错。他拔剑迎战,但动作明显迟缓——毒素已经开始侵蚀经脉。
画面中断。
沈清鸢猛地睁眼,额角渗出冷汗。她立刻调息,转而弹奏《普庵咒》起调,以自身真气为引,遥感裴珩的生命波动。
音波穿透虚空。
她感知到一股阴寒之气盘踞其丹田,如藤蔓缠绕心脉——是西域“噬心蛊”。此蛊专蚀内息,七日内必亡。若无解药,修为再高也撑不过第十个时辰。
她咬牙,继续施术。
脑海中突现幻象:裴珩仰卧于破庙残梁下,唇色乌青。他胸口剧烈起伏,突然咳出一口黑血。血雾溅在墙上,其中半枚金叶子随血滴滑落,表面刻纹清晰可见——吞星云纹,云家暗卫独有的标记。
她睁眼,手指收紧。
是云容动手的。
她早该想到。裴珩查边关走私案,触及云家利益已久。他们不会让他活着回来。
她看向墨九的遗体。这个男人拼死送来情报,不只是为了传递消息,更是为了让她明白——裴珩必须救,而且要用对的方法。
她伸手探入墨九胸前衣襟,再次蘸取地上积水,涂抹在他内衬的血迹上。水痕晕开,七组音符浮现,正是《血祭篇》完整起手势。
最后一个音,是他用手指在地上划出来的。
她记下了。
随后她站起身,走到神像后的暗格前,取出《山河策》残页。夹层中的母亲画像依旧安静地躺在里面。她凝视片刻,将画像小心折好,收入怀中。
鱼符也拿出来,贴着残页放在一起。两者靠近时,微微震动,似有呼应。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母亲会留下这本残卷。不只是为了防身,更是为了等一个人——能读懂她藏在音律里的警告,能在危局中做出选择的人。
现在轮到她了。
她转身走向云铮。他仍昏迷,呼吸微弱,左臂伤口已结痂。她蹲下,把手搭在他腕上,共鸣术扫过全身。体内毒素未清,但性命无碍。
她松了口气。
随即从袖中取出青瓷斗笠盏残片,倒了些许清水,放在他唇边。水沿嘴角滑入,他喉头微动,咽了一口。
她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醒来,便轻轻将他扶进木箱后方,遮好身形。
做完这些,她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墨九。
“你带的话,我收到了。”她说,“我会去。”
话音落下,她转身走向铁门。
水道外漆黑一片,水流低缓。她沿着石壁前行,脚步很轻。玉律管在腰间晃动,断弦偶尔碰到银丝半臂,发出细微声响。
走出十步,她停下。
回头望去,密室深处,墨九的遗体静静躺着,覆着她的外袍。那盏油灯还未熄灭,在风中摇曳了一下,映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她抬手,指尖轻抚玉律管。
单弦拨动,《普庵咒》最后一个音缓缓散开。音波扫过整个空间,确认无异动后,她才继续向前。
穿过水道,前方是一处塌陷的石阶,通向上方。她记得这条路,是通往废弃道观正殿的旧径。
她踏上第一级台阶。
忽然,怀中鱼符一热。
她停步,取出鱼符。它正对着上方某处微微发亮,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她抬头。
石阶尽头被碎石封住大半,仅留一人可通过的缝隙。外面没有声音,也没有光。
但她知道,有人在上面等她。
她握紧玉律管,踩上第二级台阶。
碎石簌簌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