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上的龙纹还在泛着冷光。沈清鸢靠在神像边,手指搭在玉律管上,单弦轻拨,音波扫过密室每一个角落。云铮靠在她肩头,呼吸微弱但平稳。残页贴在胸口,仍在发烫,画像背面的水渍未干,新浮现的音律符号缓缓流动。
她正要闭眼凝神,鱼符突然剧烈震动。
不是来自怀中,而是从门外。
她立刻警觉,将云铮轻轻放平,自己起身贴墙而立,玉律管横在胸前。门外本该死寂,可现在有重物拖地的声音,缓慢逼近。
铁门被撞开。
一道高大的身影跌进来,重重摔在地上。青铜傩面裂了一道缝,左眼黑绸浸满血丝,顺着脸颊流下。他右手死死按住腹部,指缝间不断渗出暗红液体。
是墨九。
沈清鸢快步上前,琴音扫过他全身。没有杀意,只有极度虚弱的生命波动和一股执拗的忠诚。她蹲下身,一手扶住他肩膀,另一手探向他紧握的左手。他的手指已经变形,关节错位,却仍死死攥着一个布包。
她小心掰开他的手指。
布包沾满血,外层是粗麻布,内里裹着一块碎瓷和一方绣帕。她将布包放在青瓷斗笠盏残片上,腾出手以断弦弹奏《流水》起调,音波送入墨九经脉,稳住他心脉。
墨九喉咙里发出低哑的声响,眼皮颤动,却没有睁开。
她知道他撑不了多久。
若想得知他为何而来,只能用共鸣术读取记忆。但这需要接触,需要安静,更需要她分神引导。一旦施术,她将无法防备外界突袭。
她回头看了一眼云铮。他仍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如纸。密室只有这一处藏身之所,再无退路。
她咬牙决定。
背靠神像坐下,她让墨九靠在自己身上,双手覆上他太阳穴。指尖微凉,触到他额角纵横的疤痕。她闭眼,以断弦轻奏《静夜思》起调,音波缓缓扩散,引动共鸣术。
眼前光影闪动。
风雪漫天。一片荒原上立着断旗,刑场中央跪着一个少年,双手被缚,背后插着亡命牌。刽子手举刀,刀锋映着雪光。远处传来马蹄声,一匹黑马踏雪而来。
青年男子翻身下马,玄色劲装,左眉骨带疤。他手中提着酒坛,倒出三杯浊酒,递到少年面前。
“喝下它,命归我。”
少年抬头,眼中无光,却伸手接过第一杯,一饮而尽。第二杯,再尽。第三杯,他停顿片刻,看向那男子。
男子不动,只说:“从此,你是我的哑卫。”
少年喝下最后一杯。男子将他扶起,佩剑轻拍其肩,转身离去。
画面消散。
沈清鸢睁眼,呼吸微促。她终于明白墨九是谁的人,也明白了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裴珩派他来,绝非只为送信。
她低头看布包。
先取碎瓷。边缘锋利,五片不规则残块,拼不出完整器形。她逐一触摸,当指尖滑过其中一片内弧时,共鸣术微微一震——这瓷片曾盛放过某种与《心弦谱》同源之物,极可能是原卷容器的碎片。
她心头一紧。
再展绣帕。素绢已染血,中心绣着并蒂莲,花心处丝线细密,呈螺旋状。她凑近细看,发现那不是装饰,而是用发丝绣成的地图轮廓,线条指向某处山陵,旁侧隐约可见“北岭”二字。
这是情报。
是墨九多年来替裴珩收集的暗线图。
她忽然意识到,裴珩早就在布局。不只是为了天机卷,也不只是为了权势。他在找一样东西,而墨九,是他最沉默的棋子。
她将绣帕重新包好,放入袖中。碎瓷也收起,只留青瓷斗笠盏残片垫底。
这时,墨九身体一抖,喉间溢出一声闷哼。
她立刻回神,继续以琴音导气输入他经脉。音波流至胸口时,她察觉异常——他衣襟内侧有干涸的痕迹,颜色深褐,形状不似自然溅落。
她轻轻掀开他前襟。
血迹印在内衬上,早已凝固,但轮廓分明,像是一组符号。她蘸了点地上积水,轻轻涂在血迹表面。
水痕晕开,字形未现,却是音律符号缓缓浮现。
她瞳孔一缩。
那是《心弦谱》中的“血祭篇”起手势。共七音,缺一不可。而眼前这七音完整排列,正是开启龙纹玉佩的关键咒引。
墨九知道。
他知道玉佩需以血祭激活,但他不能说。誓言束缚,使他只能以血为书,留下端倪。
她看着他惨白的脸,喉咙发紧。这个男人一路护她,从宴席到逃亡,从崖顶到暗河,从未开口,却始终守在最危险的地方。
现在他快要死了。
她将他平放,双手压在他腹部伤口两侧,琴音转为低频,试图延缓气血流失。她的内力本就耗损严重,此刻强行运功,额头渗出冷汗。
墨九忽然睁眼。
目光浑浊,却直直望向她。嘴唇微动,没有声音。
她俯身靠近。
他抬起右手,颤抖着指向自己胸口,又缓缓落下,指尖划过地面,留下一道血痕。
那动作,像在画一个字。
她盯着那痕迹,脑中闪过什么。
不是字,是音符。
他又划了一下,断续无力,却组成两个音节。
她猛地想起,《血祭篇》最后一句,需要持佩者亲自吟唱,以心火点燃契纹。而墨九此刻所写,正是那句的起音。
他还知道更多。
她抓紧他手臂。“你要说什么?”
他没回应,眼睛慢慢闭上。
呼吸越来越弱。
她不敢听琴音,也不敢移开手。只要她一松,他就会彻底断气。
外面水道依旧安静。铁门敞着,风吹不进。神像下的云铮仍未醒来。残页贴在她胸口,还在发烫,画像背面的新音律仍在延伸。
她忽然明白母亲为何留下这首曲子。
不是为了复仇,也不是为了夺权。是为了找到能承受真相的人。
而现在,真相正从一个将死之人身上,一点一点流出。
她低头看墨九的手。那只手曾经挥动流星锤,撕裂敌阵,如今却连抬起来都做不到。
她将耳朵贴近他唇边。
一丝极轻的气息拂过。
他没说话。
只是呼出一个音。
短促,微弱,却清晰。
是“宫”音。
《血祭篇》的第一个音。
她坐直身体,手指搭回玉律管。
单弦再响。
这一次,她弹的是那个音。
音波扫过墨九全身,共鸣术最后一次启动。她看到零碎画面——月夜,合欢树下,墨九站在裴珩身后,手中捧着染血的龙纹玉佩。裴珩低头看着玉佩,声音极轻:“若有一日她需此物,你便以命相护。”
画面中断。
墨九的手垂了下去。
呼吸停止。
她坐在原地,琴音未停。
密室里只剩她拨弦的声音。
一下,又一下。
墨九胸前的血迹,在地上拖出一道细长的痕迹,末端微微上扬,像是未写完的最后一个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