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Vera带着团队来了。
这次不再是打造晚宴上的花瓶,而是根据那个西北项目的角色需求,为我试妆定造型。
妆容被刻意淡化,甚至突出了些许疲惫感和粗糙的质感。
发型也变得简单利落,甚至显得有些毛躁。
衣服换上了耐磨的粗布工装裤和旧衬衫。
我看着镜子里那个几乎陌生的、带着一股野性和倔强的女人,心脏莫名地悸动了一下。
这就是……那个“挺倔”的角色?
像“以前的我”?
陆渊晚上回来得很晚,身上带着酒气和夜风的冷冽。
他走进客厅时,我正在最后一次核对赵明送来的行程单。
他停下脚步,目光落在我身上,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最后定格在我已经换上戏服、未施粉黛的脸上。
他的眼神很深,里面翻涌着某种复杂的、我无法解读的情绪。
像是审视,又像是……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恍惚。
他就那样看了我好几秒,没有说话。
空气安静得令人心慌。
我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纸张,指甲掐进掌心。
终于,他极轻地动了一下喉结,移开视线,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淡:“都准备好了?”
“……嗯。”我低声应道。
“嗯。”他也回了一个单音节,然后便不再看我,径直走向酒柜倒酒。
仿佛白天的那个电话,那份协议,此刻站在这里的我,都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我看着他挺拔却透着疏离的背影,心里那点可笑的、期待着他或许会说点什么的念头,彻底熄灭了。
第二天清晨,天色灰蒙。
我拎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下楼——里面只装了几件最简单的随身物品,其他的,赵明说团队会全部准备新的。
陆渊已经坐在餐厅吃早餐了。
他穿着睡袍,头发微湿,似乎刚晨练完洗完澡。
晨光透过玻璃,在他冷硬的侧脸上投下一片淡淡的光晕。
他听到动静,抬起眼,目光在我身上和那个小小的行李箱上停留了一瞬,极快,便又垂下眼继续看手中的平板电脑,仿佛我只是一个即将出门的、无关紧要的住户。
张姨红着眼眶,塞给我一罐她自己腌的酱菜,小声叮嘱着:“外面苦,照顾好自己……”
我接过酱菜,喉咙堵得厉害,说不出话。
赵明准时出现在门口,语气刻板:“林小姐,车准备好了。”
我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坐在晨光中、连头都没有抬的男人,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拧了一下,酸涩难言。
我转身,跟着赵明走向门口。
就在我的手即将碰到门把手的瞬间——
“林柠。”
他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客厅的距离。
我的动作猛地顿住,全身僵硬,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终于要说什么了吗?
警告?威胁?还是……
我极其缓慢地转过身,他已经放下了平板,正看着我。
目光沉静,深邃,看不出太多情绪。
“别给我丢人。”他开口,声音平淡无波,甚至听不出丝毫起伏,就像在交代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五个字,像冰水,兜头浇下,瞬间冻结了我所有残存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原来在他眼里,我此行最大的意义,也仅仅是……不能丢他的脸。
我看着他冰冷平静的脸,心脏那片刚刚被拧过的地方,像是骤然碎裂开来,变成一片冰冷的麻木。
我极轻地、几乎看不见地点了一下头。
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没有再回头。
车门关上,隔绝了别墅里的一切。
车子驶出湖区,驶向机场。
我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风景,手指无意识地、死死地抠着座椅边缘。
别给我丢人。
那五个字,像魔咒,反复在耳边回响。
三个小时后,飞机降落在西北某市的机场。
空气干冷,带着明显的沙尘味,和湖边湿润清新的气息截然不同。
赵明领着我,通过VIp通道,直接上了一辆等候已久的黑色保姆车。
车里除了司机,还有一个看起来精明干练的年轻女人,是赵明安排的临时助理,叫小林。
车子没有驶向市区,而是直接开往郊外的拍摄基地。
路况越来越差,窗外逐渐变得荒凉。
黄土,戈壁,零星耐旱的灌木,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光秃秃的山峦。
一种粗粝、苍茫而又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
最终,车子在一个看起来像是临时搭建起来的、极其简陋的片场外围停下。
风很大,卷起地上的沙土,打得车窗啪啪作响。
赵明先下车,和等在那里的一个剧组工作人员模样的人低声交谈了几句,然后才拉开车门:“林小姐,到了。”
我深吸了一口干冷带着土腥味的空气,拎着行李箱下车。
脚踩在松软的黄土地上,有些陷脚。风立刻裹挟着沙粒扑打在脸上,带来细微的刺痛感。
我眯起眼,看着眼前这片荒凉而忙碌的片场——杂乱的电线,简陋的帐篷,穿着厚重脏污戏服来回穿梭的人群,一切都透着一种与世隔绝的、艰苦原始的气息。
这就是未来三个月我要待的地方。
“林柠?”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响起。
我转过头,看到一个穿着军绿色羽绒服、戴着鸭舌帽、身材微胖的中年女人走了过来,手里拿着对讲机,眼神锐利地打量着我。
是这部戏的选角导演,姓王。
“王导。”我礼貌地点头。
王导上下扫了我两眼,目光在我过于干净的脸和衣服上停留了一下,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似乎不太满意,但也没说什么,只是公事公办地道:“妆造在那边第三个帐篷,先去定妆。下午剧本围读,别迟到。”
说完便匆匆走开,对着对讲机喊着什么。
赵明示意小林带我过去。
化妆帐篷里挤满了人,空气混浊,充斥着化妆品、汗水和尘土混合的味道。
化妆师是个看起来脾气不太好的年轻男人,手法粗暴地在我脸上又涂又抹,嘴里还不耐烦地抱怨着皮肤太干、底子太好不上妆之类的话。
我看着镜子里那个被粉底刻意打暗、点上雀斑、嘴唇干裂起皮的自己,再一次感到一种强烈的陌生感。
这就是他要的“不丢人”的样子?
定妆照拍得很快。
摄影师似乎也赶时间,咔嚓了几张就示意通过。
下午的剧本围读在一个更大的帐篷里进行。
导演、编剧、主要演员都在。
我看到几个眼熟的、经常在正剧里出现的实力派演员,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
我被安排在靠边的位置。
导演是个话不多、眼神很毒的中年男人,只是淡淡地瞥了我一眼,没多说什么。
围读开始。
我的角色戏份确实不多,但台词很有力量,几乎每一句都带着刺和挣扎。
我努力集中精神,试图融入角色,但周围那些老戏骨强大的气场和精准的表达,还是让我感到了巨大的压力和……自惭形秽。
尤其是当我念到那句关键的、表达角色不甘和反抗的台词时,因为紧张,语气拿捏得有些飘,甚至吃了一个螺丝。
帐篷里瞬间安静了一下。
导演抬起头,目光像鹰一样落在我身上,虽然没有说话,但那眼神里的不满和失望,几乎让我无地自容。
旁边的几个老演员也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我的脸颊瞬间烧得滚烫,手指死死抠着剧本边缘,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赵明坐在帐篷角落,面无表情地看着,镜片后的眼神没有任何变化。
第一天的下马威,来得又快又狠。
晚上,我被安排住在离片场不远的一个简陋的招待所里。
房间很小,暖气不足,水管里的水带着浓重的铁锈味。
小林帮我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出去了。
我独自坐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看着窗外漆黑一片的荒野,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导演那不满的一瞥和同剧组演员那些微妙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