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用那悬停的指尖,极轻地、虚虚地点了一下我的左胸心口的位置。
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并没有真正触碰到我的皮肤,却带来一阵极其诡异的、如同电流窜过的战栗。
“这里,”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近乎蛊惑的力度,“是不是憋着很多东西?”
我的瞳孔猛地收缩,心脏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几乎痉挛。
憋着很多东西?
那些无法言说的恐惧,那些无处宣泄的委屈,那些被强行压下的不甘和愤怒,那些深夜独自咀嚼的绝望……他都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
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不是出于恐惧,而是某种被彻底看穿、无所遁形的崩溃。
我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呵斥我“不准哭”,或者粗暴地擦掉我的眼泪。
他只是依旧维持着那个蹲着的姿势,仰头看着我崩溃流泪,眼神深沉得像不见底的古井。
然后,他悬停的那只手,终于缓缓落下,极其轻柔地、用指腹揩去了我脸颊上滚落的泪珠。动作甚至称得上……生涩的温柔。
“那个角色,”他继续说着,目光依旧锁着我湿漉漉的眼睛,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有点像以前的你。”
以前的……我?
哪个以前?
是那个还会在戏剧社傻笑比剪刀手的我?
还是那个被他一点点剥掉自我、打磨成“瓷娃娃”之前的我?
巨大的酸楚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震动,狠狠撞击着心脏。
“也像……”他顿了顿,目光似乎飘忽了一瞬,极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快得让我以为是错觉,“……它。”
他的视线,极轻地扫过我左胸心口的位置——那个他刚才虚点过的地方,也是那枚已经被他摔碎的蝴蝶胸针曾经别过的位置。
像那只……挣扎欲飞、却最终被他亲手摔碎的蝴蝶?
我的呼吸彻底乱了。
脑子嗡嗡作响,完全无法理解他这突如其来的、矛盾到极致的言行。
他摔碎了它,又赔了一个新的。
他禁止我接触一切“危险”,此刻却主动将一个更“危险”的机会推到我面前?
他到底……想干什么?
“片场很远,在西北。”
他收回手,站起身,重新恢复了那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但语气却不再冰冷,反而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平静,“拍摄周期三个月。环境会很苦。”
他像是在陈述一份合同条款,目光冷静地评估着我。
“赵明会跟你一起去。团队用我的人,一切听安排。”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不容置疑,“这是底线。”
底线。
依旧是绝对的控制,不容丝毫逾越。
可是……可是……
他看着我依旧怔忡茫然、泪眼婆娑的脸,极轻地拧了一下眉,似乎终于耗尽了最后一点耐心。
“机会只有一次。”
他转身,走向门口,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硬和简洁,“明天早上,给我答案。”
说完,他拉开门,走了出去。没有回头。
门被轻轻带上。
留下我一个人,瘫软在沙发里,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撞得又疼又麻。
窗外,终于下起了雨。
豆大的雨点密集地敲打着玻璃窗,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声响,像是在催促着一个答案。
我缓缓地抬起手,轻轻按在自己左胸心口的位置。
那里,跳得飞快,涨得发痛。
憋着很多东西?
是的。
快要憋炸了。
想试吗?
那个“倔强”的、像“以前的我”、也像那只“碎蝶”的角色?
遥远的西北,三个月的拍摄,赵明的监视,他的“底线”。
以及……那未知的、可能潜藏着更多“礼物”的危险。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依旧缠绕着四肢百骸。
可是……心底最深处,却有一点微弱的、几乎要被雨水浇灭的火星,挣扎着,重新亮了起来。
我慢慢地蜷缩起来,将滚烫的脸颊埋进膝盖。
窗外雨声潺潺,一夜无眠。
第二天清晨,雨停了。
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几道苍白的光柱。
我坐在床边,手里紧紧攥着那部冰冷的新手机。
屏幕上是那个没有存储名字、却早已刻入骨髓的号码。
指尖悬在拨号键上方,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手心里全是湿冷的汗。
说“想”?然后呢?
踏入一个看似是机会、却可能通往更未知深渊的陷阱?
再次将自己完全置于他的掌控和……那些暗处目光的窥伺之下?
说“不”?
然后继续待在这个华丽的笼子里,一天天枯萎,直到最后一点挣扎的念头都彻底熄灭,变成他真正想要的、完美的“瓷娃娃”?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每一下都带着令人窒息的拉扯。
最终,那一点昨夜被点燃的、微弱却顽固的火星,压倒了所有的恐惧。
我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立刻接起。
仿佛他一直在电话那头等着。
“说。”他低沉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听不出丝毫情绪,只有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紧绷?
我握着手机,指尖冰凉,喉咙发紧,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来:
“……我想试。”
三个字,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从颤抖的唇齿间挤出来,轻飘飘地坠入听筒,却像耗尽了所有空气,让我眼前一阵发黑。
电话那头,是长达好几秒的死寂。
只有他平稳却存在感极强的呼吸声,透过电流,一下下敲打着我紧绷的耳膜。
像是在评估,在权衡,又或者……只是享受我这孤注一掷的挣扎。
我的心跳在寂静中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破胸腔。
后悔和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那点可怜的勇气。
我是不是又做错了?
是不是又落入了另一个更精妙的陷阱?
就在我几乎要崩溃地改口时,他的声音终于传了过来。
极其简短,听不出喜怒,只有一个清晰的单音节。
“好。”
然后,不等我反应,电话便被干脆利落地挂断。忙音嘟嘟地响起,像最终的审判槌落音。
我握着手机,僵在原地,浑身冰冷,又隐隐发烫。
他就这么……答应了?
没有嘲讽,没有警告,没有附加任何条件?
只是一个“好”?
巨大的不真实感笼罩下来。
接下来的半天,像一场被按下了快进键的梦。
赵明很快就来了,效率高得吓人。
他没有多余的话,只是递给我一份薄薄的合同和一份厚厚的、堪称严苛的附加条款协议。
“林小姐,请过目。没问题的话请签字。”他的语气公事公办,镜片后的眼神没有任何波澜。
我手指颤抖地翻看着。
合同本身很标准,片酬对于一个新人来说甚至算得上优渥。
但那份附加协议……则详细规定了我未来三个月的一切——从每天的工作时长、接触人员范围,到对外发言口径、甚至饮食起居,事无巨细,全部需要听从“团队安排”。违约条款更是严厉到令人咋舌。
这根本不是去拍戏,这是换个地方、换种形式的绝对监控。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果然……这才是他的风格。
“陆先生吩咐,”赵明像是看穿了我的犹豫,平静地补充,“这是为了保证您的绝对安全和项目的顺利进行。请您理解。”
绝对安全?
顺利进行?
我看着那份冰冷的协议,仿佛看到了未来三个月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无形丝线操控的生活。
可是……还有退路吗?
我深吸一口气,拿起笔,在签名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笔尖划破纸张,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决绝。
赵明收起文件,微微颔首:“团队已经组建完毕,明天早上七点,我会准时来接您去机场。请您提前准备好。”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干脆利落,像完成了一项再普通不过的工作任务。
我独自坐在客厅里,看着窗外雨后天晴、波光粼粼的湖面,心里却像压着一块巨石,沉甸甸地透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