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苍老干涩的声音如同冰冷的蛛丝,缠绕着我的听觉神经。他知道!他知道我带着裂开的古镜和《无尽镜廊》!他知道我被“标记”!
门内的黑暗浓郁得化不开,仿佛有生命的实体,带着陈旧书卷、草药和冰冷金属的混合气息,静静流淌。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无尽的、等待吞噬什么的虚无。
我心脏紧缩,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背包带子。退路早已断绝,仓储中心的经历证明,黑暗并不能提供庇护。这扇门后,可能是另一个陷阱,也可能是……唯一的生机。
咬了咬牙,我侧身从那道狭窄的门缝挤了进去。
“砰。”
身后的木门在我进入后,悄无声息地自动合拢,严丝合缝,将外界最后一丝微弱的光线彻底隔绝。真正的、绝对的黑暗笼罩下来,比仓储中心那里更加纯粹,更加沉重,仿佛连时间在这里都失去了意义。
我僵立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眼睛徒劳地睁大,却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自己狂乱的心跳和压抑的呼吸声,在这片死寂中显得异常刺耳。
“往前走。”那个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干涩,却似乎近了一些,就在前方不远处的黑暗中,“十三步。左边有墙,扶着她。”
她?墙是“她”?
我强压下心中的怪异和恐惧,依言小心翼翼地向前迈步。一步,两步……脚下是冰凉而略显粗糙的石质地面,走起来很稳。黑暗剥夺了视觉,其他感官变得异常敏锐。空气里的陈旧气味更浓了,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檀香燃烧后的余烬味道。
十三步后,我的左手果然触碰到了一片冰冷、坚硬的石壁。触感异常光滑,不像是普通的墙壁,倒像是……某种经过精心打磨的玉石?我依言将手扶在上面,一股极其微弱的、稳定的凉意顺着指尖传来,奇异地带给我一丝难以言喻的心安。
“停。”老人的声音指示道。
我停下脚步。
“把你带来的‘镜子’,放在你面前的‘祭台’上。”他说。
祭台?我面前是一片虚无的黑暗。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摸索着拉开背包,将用破布包裹的青铜古镜取了出来。当我将它捧在手中时,镜身似乎极其轻微地振动了一下,那道裂痕处传来一丝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温热。
我凭着感觉,将古镜轻轻向前递出,放在身前应该是空无一物的“地面”上。
就在古镜脱离我手掌的瞬间——
“嗡……”
一声低沉、悠远,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嗡鸣,以古镜落点为中心,悄然荡开。紧接着,一点极其微弱、却无比纯粹的乳白色光芒,自黑暗中浮现,恰好照亮了古镜所在的那一小片区域。
我看清了。
那并非地面,而是一个低矮的、同样由某种光滑黑色石材雕刻而成的平台,造型古朴,边缘刻着与古镜云纹有些相似、却更加复杂古老的纹路。平台表面光洁如镜,却奇异地并不反射那乳白色的光芒,只是静静地承载着青铜古镜。
而光芒的来源,是悬浮在平台上空、大约一人高处的一颗……不规则的、鸡蛋大小的白色石头?它散发着稳定而柔和的光,既不刺眼,也无法照亮更远的地方,只是精准地笼罩着祭台和古镜。
“裂了……”老人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叹息,在光芒边缘的黑暗里响起。我看不到他,只能听到声音仿佛就在祭台对面不远,“‘真实’受损,‘虚妄’便有了可乘之机。”
“您……您是守镜人?”我试探着问,声音在绝对的寂静中显得有些突兀。
“守镜人……”老人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一个称呼罢了。守着一些不该被遗忘的东西,挡着一些不该过来的东西。”
他顿了顿,那碎石摩擦般的声音似乎转向了我:“你身上的‘标记’,很深。带着‘她’最后的执念……像黑夜里的火把。”
“我姐姐……她到底……”我急切地想追问。
“林镜晚的选择,是‘归一’。”老人打断了我,语气不容置疑,“将污染的核心拖回镜廊深处,以自身残存的‘真实’为锁……很决绝,但也只是暂时。‘它’的本源,比你们想象的更古老,更……贴近‘认知’本身。”
暂时?姐姐的牺牲只是暂时的?
“那‘标记’能去掉吗?陈景锋说您能帮我!”我抓住了一线希望。
黑暗中传来一声极轻的、仿佛摇头的窸窣声。“剥离‘标记’,等于剥离你姐姐留在你身上的最后痕迹。你愿意吗?”
我愣住了。剥离……意味着彻底失去与姐姐的最后联系?
“而且,”老人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标记’也是保护。没有它,你早就在第一次接触镜子时,就被彻底‘覆盖’了。现在,它吸引‘它们’,也一定程度上……干扰着‘它们’对你的精准定位。”
既是诱饵,也是护身符?我陷入了两难的痛苦。
“那本‘书’,”老人的声音转向我背包里的《无尽镜廊》,“拿出来。”
我依言取出那本暗银色的书籍。在乳白光芒下,它的封面显得更加幽深冰冷。
“放在镜子旁边。”
我将《无尽镜廊》轻轻放在祭台上,紧挨着青铜古镜。
就在两件物品并排放置的刹那——
异变陡生!
《无尽镜廊》的封面,那些暗银色的迷宫纹路,突然如同活了过来般,开始缓缓蠕动、流转!一股冰冷而躁动的能量波动从书页中弥漫出来!
与此同时,青铜古镜镜面上的那道裂痕,猛地迸发出一缕极其细微、却锐利如针的金色光芒!这金光与古镜本身的气息截然不同,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狠狠刺向蠕动的书封!
“滋——!”
一声极其轻微、却让人牙酸的湮灭声响起。书封上蠕动的纹路像是被烫到般猛地一缩,恢复了平静,但那冰冷躁动的感觉并未完全消失,只是被暂时压制了下去。
古镜裂痕处的金光也随即熄灭,镜身似乎又黯淡了几分。
“果然……”守镜人的声音带着一丝了然,“这本书……早已被‘污染’了。它记载的知识是真实的,但它的‘存在’本身,已经成了‘它’延伸向现实的触角之一。这面镜子……在用自己的根本,对抗着它。”
用根本对抗?所以古镜上的裂痕,不仅仅是因为最后那场冲突,更是因为它一直在无声地抵御着《无尽镜廊》的侵蚀?
“那我该怎么办?”我感到一阵无力,“镜子裂了,书被污染,姐姐消失了,我还被标记……”
“等待。”守镜人的回答简单得令人绝望,“或者……找到‘钥匙’的另一半。”
“钥匙?陈景锋也提到过钥匙碎片!那到底是什么?”
“进入‘镜廊核心’,彻底终结这一切的‘凭证’。”老人的声音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一部分,在‘它’诞生之地。另一部分……在第一个‘觉醒者’手中。”
“它诞生之地?第一个觉醒者?”我完全迷惑了。
“去问那个警察吧。”守镜人的声音开始变得飘忽不定,周围的乳白色光芒也开始微微闪烁,似乎维持这种状态对他而言也是巨大的负担,“他追查的,比你以为的更深……但也更危险……”
光芒迅速黯淡下去,那颗悬浮的白色石头仿佛耗尽了能量,缓缓沉入下方的黑暗之中。祭台、古镜、《无尽镜廊》再次被浓稠的黑暗吞噬。
“记住,女孩,”守镜人最后的声音如同游丝,几乎难以分辨,“‘镜子’在这里是干净的……但离开这里后……小心……所有你以为……‘安全’的……倒影……”
声音彻底消失了。
我独自一人,站在回声巷17号内部这片吞噬一切的绝对黑暗里,手扶着冰冷光滑的石壁,心中充满了更多的疑问和更深的寒意。
钥匙碎片,诞生之地,第一个觉醒者,陈景锋危险的追查……
姐姐留下的“标记”既是诅咒也是保护。
而我,必须在这无尽的镜中迷宫里,找到那条几乎不存在的生路。
黑暗,重新成为了唯一的伴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