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得比风还快,没过三天,学堂的孩子们就排着队来了。三十多个娃娃,穿着灰布褂子,背着小布包,由教谕领着,像一串刚灌浆的麦穗,青涩又鲜活。柱子早早把墨坊打扫干净,将捶墨的木槌、晾墨的竹架都擦得发亮,连墙角的炭盆都提前烧旺了,让松烟的暖香在屋里漫开。
“陈师傅好!”孩子们齐声喊,声音脆得像檐角的铜铃。陈默正蹲在竹架前翻晾墨坯,闻言直起身,手里还捏着块半干的墨,笑着点头:“你们好啊,今天咱们不练写字,先看墨是怎么‘长’出来的。”
他从墙角拖出个旧木箱,打开来,里面是层层叠叠的松针、劈好的柏木,还有几块凝结着松脂的树疙瘩。“看这个,”他举起一块松脂疙瘩,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上面,泛着琥珀色的光,“墨的老家就在这儿——松树里的油,烧出来的烟,就是做墨的骨头。”
孩子们凑得更近了,小脑袋挤成一团。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手:“陈师傅,烟怎么能变成墨呢?难道像做饭的烟吗?”
“问得好!”陈默拿起一把松针,塞进炭盆的余烬里,“咱们试试就知道。”松针遇热“滋滋”冒起白烟,他早备了块干净的瓷板,罩在烟上,不一会儿,板底就积了层灰黑色的粉末。“这就是松烟,”他用指尖刮下一点,在指间搓了搓,“看着像灰,其实是墨的‘魂’。”
柱子在一旁搭话:“光有魂还不行,得给它找个家。”他端来个石臼,把松烟倒进去,又加了勺熬好的桐油,“这油就是胶水,把松烟粘成块,不然写着写着就掉渣啦。”他抡起木槌捶打,“咚咚”声里,孩子们的眼睛瞪得溜圆。
教谕站在门边笑:“你们看,做墨和写字一个理——松烟得纯,字的笔画得正;桐油得匀,字的结构得稳;捶打够数,字的力道才够。”
轮到孩子们动手时,场面顿时热闹起来。有的孩子学着捶墨坯,木槌举得太高,差点砸到自己的脚;有的小心翼翼用指尖沾松烟,结果蹭了满手黑,活像只小墨猴;最机灵的是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跟着林夏学调胶,往松烟里加温水时,眼睛盯着瓷碗里的漩涡,轻声说:“像墨在跳舞呢。”
陈默教他们认墨模上的字:“这是‘孝’,这是‘信’,这是‘勤’——做墨要勤,写字要勤,做人更要勤。”他拿起块刚刻好的“勤”字墨坯,递给那个总爱走神的小男孩,“拿着,下次走神时就摸摸它,想想墨是怎么熬出来的。”
中午在墨坊后院吃饭,孩子们捧着粗瓷碗,扒着杂粮饭,忽然有人喊:“老师,饭里有墨香!”惹得满院笑。教谕趁机说:“你们看,墨香能渗进饭里,好字能渗进心里,往后写字,多想想今天闻的香、看的劲,字就不会飘了。”
下午临走时,每个孩子都拿到了一小块刚做好的墨坯,上面刻着他们自己名字里的一个字。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婉”字墨坯,忽然跑回来,踮脚在陈默耳边说:“我知道了,墨是松烟熬的,字是人心熬的,对不对?”
陈默愣了愣,随即大笑:“对喽,这丫头,悟得快!”
看着孩子们背着墨坯走远,柱子挠头笑:“没想到教娃娃这么有意思,比捶墨还带劲。”林夏把晒好的墨坯收进陶缸,接口道:“他们现在觉得新鲜,等往后写字时,说不定就会想起今天——墨里有松烟的劲,字里得有人心的劲。”
暮色漫上来时,墨坊的烟又开始飘了,混着孩子们留下的笑声,在檐下打了个转,轻轻落在新刻的“知”字墨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