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承墨坊的招牌挂起来那天,柱子特意请了镇上的木匠,把“松承”二字雕在老梨木上,刷了三遍清漆,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陈默和林夏赶来时,巷口已经围了不少人,有来看热闹的街坊,也有当年墨坊的老伙计,其中就有头发花白的老刘头。
“陈师傅,可算又见着您做墨了!”老刘头攥着陈默的手,激动得直哆嗦,“当年您那‘云纹墨’,我至今还留着半块,舍不得用。”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层层打开,里面果然躺着半块墨锭,云纹虽已磨去大半,却依旧乌黑发亮。
陈默看着那半块墨,想起当年老刘头总爱蹲在墨坊门槛上,边抽旱烟边看他捶墨坯,说“这墨里有股子倔劲”。他拍了拍老刘头的胳膊:“今天开坊,就用你这半块墨的方子,咱们再做一炉。”
柱子早把料备好了:松烟磨得细如粉尘,桐油熬得透亮,连调墨用的井水,都特意取了清晨的第一桶。陈默亲自掌锤,林夏在一旁添料,柱子和老刘头打下手,捶墨坯的“咚咚”声,混着街坊们的笑语,在巷子里荡开。
“这墨得捶够三千下,”陈默抡着木槌,额角的汗珠滴在墨坯上,晕开一小片深色,“少一下,墨性就差一分。”柱子在一旁数着数:“二百八十八,二百八十九……”声音里满是敬畏。
围观的人里,有个穿长衫的先生,是县城学堂的教谕,他凑过来看了半天,忍不住问:“陈师傅,我那学堂的学生练字,总说墨色发灰,您这墨真能让字立得住?”
陈默没停手,林夏笑着答:“先生要是信得过,等墨成了,送您几锭试试。这墨里加了点青桐叶汁,写在纸上,阴干后会透着点青气,看着就精神。”
教谕眼睛一亮:“那太好了!我正愁找不到合心意的墨,孩子们用不好的墨,练字都没劲头。”
捶到两千下时,陈默把木槌递给柱子:“你来。”柱子接过槌子,手都在抖,抡起时却格外稳,一下下砸在墨坯上,力道竟有了几分陈默的影子。老刘头在一旁叹:“这手艺,真没丢。”
墨坯捶好,切成小块,装进陶缸里阴干。柱子媳妇端来刚蒸的米糕,用荷叶包着,带着清香。街坊们分着吃,都说:“这米糕里,好像也沾了墨香呢。”
傍晚时,教谕又折回来,手里拿着几张字纸:“陈师傅,您看,这是学生用普通墨写的,总觉得软塌塌的。”陈默拿起一张,指尖拂过纸面,墨色果然发飘。他从随身的布袋里掏出块自己带的“惊蛰墨”,递给教谕:“您回去让学生试试这个,墨里掺了点桃花粉,性子活,写出来的字能立住。”
教谕接过墨,又看了看墨坊里晾晒的墨坯,忽然说:“我有个提议,能不能让学堂的孩子们来墨坊看看?让他们知道,一方好墨要经多少道手,才敢见人。”
陈默看向柱子,柱子立刻点头:“好啊!我还能教他们刻简单的墨模,让他们知道字要写得好,墨要磨得匀,都得下笨功夫。”
林夏在一旁补充:“再备些松烟,让孩子们亲手试试调墨,知道‘墨香’不是凭空来的,是松枝烧出来的,是木槌捶出来的,是人心熬出来的。”
暮色漫进巷口,青石板路上,不知谁洒了点清水,映着墨坊的灯光,像铺了一地碎墨。柱子忙着给墨坯盖防尘布,老刘头蹲在门槛上,又抽起了旱烟,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混着墨香,成了最安稳的味道。
陈默望着那方“松承”招牌,忽然觉得,这墨坊开在这儿,不只是为了传手艺,更是为了让日子里多些实在的念想——就像这青石板上的墨痕,看着朴素,却能经得起岁月磨,雨水冲,永远带着股子让人踏实的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