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东放下水杯，杯底与桌面碰出一声轻响。他没看窗外渐亮的天色，也没去理还在运行的日志监控，转身走到办公桌前，打开加密通讯终端。屏幕亮起，映出他眼下的青黑和微红的眼白。他输入一串指令，调出一份名为《舆情引导预案》的文档。
这是他在医院养伤时就做好的准备。当时身体动不了，脑子却一直在转。他知道，光有证据不够，还得让老百姓知道真相是怎么回事。否则，再铁的案子也可能被压下来。
他点开通讯录，拨通一个号码。电话响了三声，接通了。
“林记者。”他说，“你上次问的‘海澜贸易’的事，现在可以来一趟了。”
对方停顿了一下，“这么早？”
“越早越好。”陈东说，“东西我都准备好了。报关单、银行流水、语音备份，都在。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只能写我说能写的。”
林记者沉默几秒，“你怕泄密？”
“我不是怕泄密。”陈东靠着椅背，声音平稳，“我是怕他们销毁证据。一旦风声走漏，所有线索断掉，最后谁也查不下去。你想曝光，我也想把人抓到。但我们得按步骤来。”
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你说吧，怎么个步骤？”
“第一篇，只写企业造假。虚假合同、虚报进出口、税务漏洞。数据你随便用，我给你原始凭证。第二篇，提一句‘个别领导干部存在利益输送嫌疑’，不点名，不配图。第三篇留着，等纪检正式通报那天，我们一起发。”
“那你让我现在写什么？”
“写事实。”陈东说，“别加评论，别猜身份。就说一家注册资金两百万的公司，三年申报进出口额超十亿，实际没有一单真实交易。海关数据对不上，银行账户来回倒钱。就这么写。”
林记者叹了口气，“这稿子发出去，读者会问，背后是谁在撑腰。”
“他们会问，说明有人在看。”陈东说，“我不拦你回答，但答案不能由你现在给。等时机到了，自然有人出面。”
电话那头又静了几秒。
“行。”林记者终于开口，“我九点前到。”
挂了电话，陈东合上终端。他起身走到白板前，看着那一整墙的证据链条。红线连着公司，蓝线标出资金流向，黄标签是关键人物。他抽出文件夹，把涉及高育良和刘新建的部分全部盖住，只留下“海澜贸易”到离岸账户这一段。
技侦员走进来，“陈厅，网络监控组刚反馈，昨晚那个异常读取的终端已经被物理断网了。人还在岗位上，督察组正在走程序。”
“盯紧点。”陈东说，“别打草惊蛇。等舆论起来了，再动手也不迟。”
技侦员点头离开。
陈东坐回椅子，闭眼片刻。系统界面浮现，积分余额显示一千一百八十万。他翻到商城页面，在“情报类”里找到一项叫“高层通话记录分析权限”的服务，价格十二万六千积分。他确认兑换。
意识中立刻多了几条信息碎片：刘新建近三个月与两名外地商人有过密电联系，通话时间集中在深夜，内容加密。其中一人曾出现在赵瑞龙私人宴会名单上。
他睁开眼，把这条线索记在笔记本上，标注“待验证”。
九点零七分，林记者到了。他穿着灰夹克，背着旧皮包，进门先环视一圈，目光扫过白板和物证柜。
“材料呢？”他开门见山。
陈东递过一个U盘，“这里面有两个文件夹。左边是海关原始报关单扫描件，右边是银行流水比对表。你可以拍照，可以复制，但不能带走原件。”
林记者接过U盘，插进自己电脑。看了几分钟，眉头越皱越紧。
“这些数据……都是真的？”
“每一条都能溯源。”陈东说，“你要是不信，现在就可以打电话找海关核对。”
林记者抬头，“你知道这种事一旦登出来，会有多大动静吗？”
“我知道。”陈东说，“所以我才找你。不是所有记者都愿意等第三步的。”
林记者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下，“你还真把我当自己人了。”
“我不是拉关系。”陈东说，“我是挑人。有些人为了点击量能把死人写活，你不会。”
林记者没再说话，开始整理资料。半小时后，他合上电脑，“今天下午三点，稿子上线。”
“可以。”陈东说，“标题别带人名，别用‘官商勾结’这种词。”
“用什么？”
“用‘企业空壳化运作背后的资金迷局’。”
林记者记下，起身要走，又停下，“如果有人删帖呢？”
“不会全删。”陈东说，“只要有一家媒体发了，就会有转载。自媒体也会扒。我不怕传，就怕没人信。所以你的文章必须扎实，每一个数字都有出处。”
林记者点头，走了。
陈东坐在原位没动。他打开内网系统，查看舆情监测后台。不到两小时，已有十几家地方财经号开始讨论“海澜贸易”异常数据。一条微博话题悄悄冒了出来：“某高姓领导项目分红八百万”，阅读量迅速突破五十万。
他立刻叫来宣传口干事。
“马上安排法制日报记者写一篇评论。”他说，“题目定为《反腐不是猎奇，监督需要理性》。重点讲两点：一是目前没有任何官方通报指向具体个人；二是依法办案才是对正义最好的保护。”
干事记下，“要不要提‘零口供定罪’？”
“提。”陈东说，“告诉公众，就算嫌疑人不开口，只要有完整证据链，照样能定罪。让大家明白，这不是看戏，是法治在运行。”
命令下达后，他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中午十二点十七分，林记者的文章正式发布。标题低调，内容扎实。列举了虚假交易的具体笔数、金额差异、物流造假细节。文末附了三张模糊处理的报关单截图。
不到一个小时，转发量破万。多家主流媒体跟进转载。知乎出现长文分析资金路径，b站有Up主做了十分钟视频拆解洗钱模式。
陈东看着监控屏上的热度曲线，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知道，火已经点着了。
下午四点，评论文章上线。语气平和，但立场清晰。强调“不能以猜测代替调查，也不能因关注而干扰司法程序”。不少网友开始反思：“我们是不是太爱对号入座了？”
陈东看到一条热评：“原来不用骂街也能推动正义。”
他嘴角微微动了一下。
傍晚六点，系统提示音响起。
【检测到新线索举报】
【涉案赃款金额：十二万六千元】
【积分已自动计入账户】
他看了一眼来源：一名退休职工实名举报，称其邻居近期购置豪宅，资金来源不明，怀疑与“海澜贸易”有关联。
他把线索转给经侦组，备注“优先核查”。
六点三十九分，他结束最后一通工作电话，回到指挥室。窗外夕阳照进半边窗户，落在他肩上。他没动，只是盯着白板。
还差一步。
只要再推一把，就能逼他们动起来。
他闭上眼，再次调出系统界面，查看刚刚兑换的“高层通话记录分析权限”提供的信息。其中一条记录引起他的注意：刘新建曾在三天前拨打一个未登记号码，通话时长四分钟，之后立即删除通话记录。
他睁开眼，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写下一行字：查该号码基站定位及关联人员。
这时，桌上的加密终端震动了一下。
新消息 ining。
他点开，是一条来自匿名渠道的简短提醒：“山水庄园今晚有聚。”
他盯着这句话，指尖慢慢收紧。
庄园里的人还没跑。
他也还没收网。
阳光移过了桌角，照在墙上的证据图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