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风卷着细碎的沙砾，刮过营地的木栅栏，发出呜咽似的声响。那沙砾并非凡物，是浮尘仙域独有的“噬力尘”，落在寻常修士的仙袍上，便能悄无声息地啃噬掉一缕仙力，可落在营地那些倒戈尘卫的尘甲上，却像是归巢的倦鸟，轻轻巧巧地黏在甲胄缝隙里，反倒是滋养得那些暗哑的甲片，隐隐透出几分微光。
营地中央，临时搭建的了望台上，插着一面用尘蚕丝织就的旗帜，旗面上没有繁复的纹饰，只绣着一枚歪歪扭扭的浮尘印图案——那是昨夜拾荒者们连夜赶制出来的，针脚粗糙，却在风里猎猎作响，像是在无声地宣告着，这片被域主视为囊中之物的土地，如今有了新的主人。
倒戈的尘卫们握紧了手中的尘枪，枪尖的寒光被灰蒙蒙的天色浸得发暗。他们的呼吸略显粗重，甲胄下的肌肉紧绷着，目光时不时瞟向营地入口的方向，眼底藏着难以掩饰的忐忑。这些尘卫，从前都是域主座下最忠实的爪牙，靠着吞噬献祭品的仙力修炼，何曾想过有一天，自己会站在域主的对立面？
他们身后，拾荒者们缩着脖子，挤在临时挖掘的壕沟里，目光里混杂着恐惧与希冀，死死盯着营地中央的那道身影。那道身影一袭青衫，身形颀长，正背对着他们，立在营地最高的那块磐石上，手中把玩着一枚通体莹白的印玺。
正是沈砚。
他的指尖轻轻拂过浮尘印的表面，那印玺像是有生命一般，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震颤着，散发出一圈圈肉眼几乎不可见的涟漪。涟漪所及之处，那些漂浮在空气中的噬力尘，像是受到了无形的召唤，正一缕缕地朝着印身汇聚，又被印玺温柔地推开，化作一层薄薄的光幕，笼罩在营地四周。
苏清瑶站在他身侧，一身素白的长裙，被尘风吹得猎猎作响。她的指尖掐着一道平衡咒印，咒印的光芒与浮尘印的光幕融为一体，将那些过于狂暴的噬力尘抚平，让整个营地的仙力波动，维持在一个微妙的平衡状态。
“域主的使者，怕是快到了。”苏清瑶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片天地间的尘埃，“方才我感知到，东边的尘埃海，有仙尊级的威压掠过，那威压霸道至极，根本不屑于掩饰行踪。”
沈砚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他没有回头，目光依旧落在手中的浮尘印上：“仙尊级么……域主倒是看得起我们，一出手，便是如此大手笔。”
他顿了顿，指尖在浮尘印上轻轻一点，印玺表面的纹路，骤然亮了起来。那些纹路，是云尘长老临别前以自身仙力镌刻上去的，彼时只说是能辨仙域真幻，可沈砚这些日子研究下来，却发现这印玺，竟是能与浮尘仙域的尘埃产生共鸣，甚至能引动那些被吞噬的仙力与执念。
“这浮尘仙域，看似是域主的牧场，实则是一座巨大的宝库。”沈砚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洞悉，“那些被炼尘炉抽离的仙力，那些被域主压迫的执念，都藏在每一粒尘埃里。域主只知道掠夺，却不知道，这些尘埃，才是这片天地最强大的力量。”
苏清瑶微微颔首，目光落在营地外的尘埃海上。那片海灰蒙蒙的，一眼望不到边际，像是一片沉睡的巨兽，等待着被唤醒的时刻。
就在这时，一道刺耳的破空声，骤然划破了天际。
那声音尖锐至极，像是一柄锋利的仙刃，硬生生将漫天的尘风撕裂。紧接着，一股铺天盖地的威压，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所过之处，空气都在剧烈地扭曲，那些漂浮在营地四周的噬力尘，像是受惊的麻雀，四散奔逃。
营地的木栅栏，在这股威压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随即寸寸断裂，木屑纷飞。壕沟里的拾荒者们，更是被这股威压震得气血翻涌，惨叫着跌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咳着血，脸上满是绝望。
倒戈的尘卫们，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的尘甲虽然能抵御噬力尘的啃噬，却挡不住仙尊级的威压。甲胄上的微光迅速黯淡下去，不少尘卫踉跄着后退，握枪的手不住颤抖，眼底的忐忑，瞬间被恐惧取代。
“卑贱的尘埃！也敢窥伺域主大人的权柄？”
一道傲慢至极的声音，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天地之间。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道玄色的身影，正从尘埃海的方向缓缓而来。那身影身披一件绣满云纹的仙袍，袍角翻飞，每一道云纹都流淌着令人心悸的仙尊威压。他的面容冷峻，眉眼间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倨傲，仿佛世间万物，在他眼中，都不过是可以随意碾死的蝼蚁。
正是域主遣来的使者。
使者甫一落地，目光便如鹰隼般扫过整个营地，最后落在沈砚手中的浮尘印上，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他抬手指着沈砚，语气冰冷刺骨：“那枚浮尘印，是域主大人的之物。识相的，便将它交出来，再自缚请罪，本座或许还能饶你们一条贱命。”
话音未落，一道清越的笑声，骤然划破了死寂。
沈砚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使者身上，眼底没有半分惧意，反倒带着几分玩味。他抬手，将浮尘印高高举起，印玺表面的纹路，在使者的威压之下，非但没有黯淡，反而亮得更加耀眼：“使者大人这话，说得未免太绝对了些。”
“放肆！”
使者勃然大怒，周身的仙力瞬间暴涨。那股仙力，如同奔腾的江河，汹涌而出，所过之处，地面都被犁出一道道深深的沟壑。他五指一张，仙力翻涌间，凝成一只遮天蔽日的大手，手掌心布满了锋利的规则利刃，每一道利刃，都闪烁着冰冷的寒光，誓要将沈砚连人带印一同捏碎。
“沈砚！”
苏清瑶低喝一声，指尖的平衡咒印骤然亮起，想要出手相助。
“不必。”
沈砚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他轻轻摇头，目光依旧落在那只呼啸而来的仙力大手上，眼底的笑意，愈发浓郁。
他等的，就是这个时机。
使者的仙力越强，威压越盛，惊扰的尘埃就越多。而这些被惊扰的尘埃，便是他手中最锋利的武器。
“来得好！”
沈砚低喝一声，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迎着那只仙力大手，缓步上前。他将浮尘印猛地往空中一抛，口中念念有词：“浮尘为引，执念为媒，共鸣——！”
刹那间，浮尘印爆发出万丈白光。
那光芒并非凌厉的攻击，而是一种奇异的波动，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开来。原本被使者仙力震慑得四散奔逃的噬力尘，像是突然挣脱了束缚，疯狂地朝着浮尘印涌来。它们穿过使者的仙力大手，钻进那些规则利刃的缝隙里，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嗡鸣。
这嗡鸣，并非杂乱无章，而是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像是无数道契约之线，在悄然缔结。
使者的脸色，骤然变了。
他感觉到，自己的仙力像是撞上了一块吸铁石，正不受控制地朝着沈砚手中的浮尘印流失。那些钻进利刃缝隙的尘埃，竟像是无数细小的钻头，正一点点地瓦解他的仙力结构。他想收回手掌，却发现那只凝聚了仙尊之力的大手，竟被无数尘埃缠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使者惊怒交加，厉声喝道，“你竟敢动本座的仙力！”
沈砚缓步走近，脚步踩在沙沙作响的尘埃上，笑意渐浓。他抬手，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只被尘埃缠绕的仙力大手，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掌心里的规则利刃，寸寸碎裂。
那些碎裂的利刃，化作点点星光，被浮尘印瞬间吸收。印玺表面的纹路，愈发玄奥，光芒也愈发璀璨。
“使者大人怕是误会了。”沈砚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营地，“我从未主动动过你的仙力。”
他指了指那枚悬浮在半空中的浮尘印，又指了指漫天飞舞的尘埃，语气里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了然：“是你自己，用仙尊的威压，惊扰了这片土地的执念。是你自己，用力量的傲慢，成了尘埃共鸣的引子。”
使者瞳孔骤缩，浑身猛地一颤。
他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
那些流失的仙力，并非被沈砚强行掠夺，而是被尘埃“引诱”着，主动脱离了他的掌控。每一缕仙力的流逝，都让浮尘印的光芒更盛，让那些尘埃的共鸣更加强烈。而他的仙力越反抗，流失的速度就越快，仿佛有一个无底的黑洞，在疯狂地吞噬着他的力量。
这根本不是一场对抗，而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博弈。
一场以他的仙力为赌注，以尘埃为筹码的博弈。
使者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恐的神色。他看着自己那只逐渐变得透明的仙力大手，看着体内的仙力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疯狂流逝，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绝望。他想要自爆仙元，想要与沈砚同归于尽，却发现自己连一丝力气都提不起来——那些尘埃早已渗透了他的四肢百骸，将他的仙元牢牢锁住，让他连自爆的资格都没有。
“你……你到底做了什么？”使者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傲慢。
沈砚看着他因惊惧而扭曲的脸，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最高的博弈术，从来都不是以力压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从惊慌中回过神来，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的尘卫和拾荒者，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清晰地传遍了每一个角落：“最高的博弈术，是让对手心甘情愿，支付代价。”
话音落下的瞬间，浮尘印的光芒，达到了顶峰。
一股沛然莫御的吸力，从印玺中爆发出来。使者只觉得浑身一轻，体内的仙力像是找到了宣泄口，疯狂地朝着印玺涌去。他的身体，在仙力的流失中，一点点地变得透明，玄色的仙袍失去了仙力的支撑，软软地垂落下来，落在地上，扬起一片尘埃。
“不——！”
使者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声音在尘风中渐渐消散。
片刻之后，光芒敛去。
悬浮在半空中的浮尘印，缓缓落下，被沈砚稳稳地握在手中。印玺表面的纹路，此刻已经变得清晰可见，那些纹路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幅微型的尘埃海地图，隐隐有流光闪烁。
而使者原本站立的地方，只剩下一件空荡荡的玄色仙袍，和一枚黯淡无光的仙尊令牌，滚落在尘埃里。
整个营地，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的尘卫和拾荒者，都瞪大了眼睛，看着沈砚手中的浮尘印，看着那件空荡荡的仙袍，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仙尊级的强者……就这么没了？
那个在他们眼中，如同神明一般的存在，竟然被沈砚，用一枚小小的浮尘印，硬生生吸干了仙力，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壕沟里，一个拾荒者颤抖着伸出手，捡起一块碎裂的木栅栏，看着那上面被仙力灼烧出的痕迹，又看了看沈砚的方向，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赢了！我们赢了！”
这声欢呼，像是一道导火索，瞬间点燃了整个营地。
“赢了！我们打赢了仙尊！”
“沈大人厉害！沈大人万岁！”
“我们再也不用被献祭了！我们自由了！”
欢呼声此起彼伏，震彻云霄。那些原本惶恐不安的尘卫，此刻也放下了手中的尘枪，脸上露出了激动的神色。他们看着沈砚的背影，眼中的忐忑，早已被敬畏取代。
沈砚低头，看着手中的浮尘印，感受着里面涌动的磅礴力量，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他轻轻拂去印身上的尘埃，喃喃自语：“仙尊的仙力，果然是最好的养料。这浮尘仙域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苏清瑶走上前来，目光落在那枚仙尊令牌上，又看向沈砚，眉头微微蹙起：“域主不会善罢甘休的。斩杀他的使者，等同于打了他的脸。以域主的性格，接下来，怕是会亲自出手。”
沈砚闻言，抬头望向尘埃海的深处。那里，黑云翻涌，一股比使者更加恐怖的威压，正在悄然凝聚。那是域主的怒火，如同沉睡的火山，随时都可能喷发。
“我本来就没指望他善罢甘休。”沈砚转头看向苏清瑶，眼底闪烁着锐利的光芒，“他派来使者，是想给我们一个下马威，是想让我们乖乖臣服。却没想到，这匹马，反倒成了我们的垫脚石。”
他抬手，将浮尘印抛向空中。印玺在半空中盘旋一周，散发出的光芒，笼罩了整个营地。那些原本惶恐不安的噬力尘，此刻竟像是温顺的孩子，乖乖地落在了营地的每一个角落，形成了一道淡淡的护罩。这护罩比之前更加坚固，隐隐透着一股仙尊级的力量波动。
“一枚仙尊令牌，一缕仙尊仙力，还有这尘埃共鸣的法门……”沈砚看着那道护罩，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笑容，“域主送来的这份大礼，倒是让我们，有了与他博弈的资本。”
苏清瑶看着他眼底的光芒，微微一愣，随即释然地笑了。
是啊，沈砚从来都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
从踏入这浮尘仙域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在布局。
炼尘炉的反击，尘卫的倒戈，浮尘印的共鸣……每一步，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而那名傲慢的使者，不过是他棋盘上，一枚被舍弃的棋子。
远处的天际，黑云越积越厚，威压也越来越盛。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但沈砚却毫不在意。
他抬手，接住了缓缓落下的浮尘印，目光望向尘埃海的深处，眼底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域主……”沈砚低声呢喃，声音里带着一丝战意，“我倒要看看，你这以众生执念为食的尘尊，究竟有多么强大。”
风，更急了。
尘，更狂了。
浮尘仙域的博弈，才刚刚拉开序幕。
而这场博弈的代价，注定将由那些高高在上的存在，亲自支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