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前一日,天还未亮,野战医院旧址的临时药房内却灯火通明,气氛肃穆得如同战前指挥部。
林晚星站在一张铺开的军事地图前,身前是黄干事和十名她亲自挑选、最具潜力的骨干军医。
他们每个人都神情紧绷,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仿佛在等待一道决定生死的军令。
“我要去京里一段时间,短则三月,长则半年。”林晚星的声音清冷而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走之后,‘晚星验方’的推广和培训,不能停,更不能乱。”
她拿起桌上一叠厚厚的、用油纸精心包裹的册子,递给为首的黄干事。
册子的封面上,是她用钢笔写下的几个刚劲有力的字——《基层验方标准化操作手册》初稿。
“这里面,详细记录了十三种核心验方的辨证要点、配伍禁忌、炮制流程和应急预案,精确到克,细化到分钟。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们就按照这个手册,继续推进第二期和第三期的培训。”
黄干事郑重地接过手册,入手沉甸甸的,仿佛托着的是成千上万战士的性命。
他翻到最后一页,却发现附录部分并非药理知识,而是一串毫无规律、如同乱码的数字与符号组合。
他一愣,不解地问道:“林医生,这是……”
“是各地信得过的赤脚医生联络暗码。”林晚星压低了声音,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刀,“手册里的药方,是救人的。这串暗码,也是救人的——是救我们自己人。”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我预感,我们动静太大,很快会有人来查。一旦有任何地方出现强行收缴药方、或是恶意盘查药品来源的情况,立刻启动三级响应。用这套暗码,通知所有联络点,就地封存所有核心药材和成品,人员转入静默。记住,我们的第一原则,不是推广,是保存火种。”
在场的所有人,心脏猛地一缩。
他们终于明白,这不仅仅是一场医学革新,更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重点不是教他们怎么用药,”林晚星的目光扫过每一张年轻而坚毅的脸,“是教会他们——什么叫责任。”
“是!”十名军医齐声应道,声音低沉却撼人心魄。
几乎是同一时刻,一辆墨色的吉普车如利箭般穿透晨雾,稳稳停在军委办公厅的大楼前。
车门打开,陆擎苍一身笔挺的军装,肩章在微光中闪烁着冷硬的光泽。
他没有携带任何公文包,只拿着一份用牛皮纸袋密封的文件,径直走进了那座镌刻着铁血与威严的建筑。
他要递交的,是一份由三位早已退役、但声望如日中天的老将军联署的《关于建立战时快速医疗响应机制的建议书》。
这份建议书,明面上是针对前线医疗效率低下、伤员死亡率居高不下的现状,提出的系统性改革方案。
但在附件的“技术顾问团队”名单里,他用钢笔,亲手将“林晚星”三个字,写在了“首席技术顾问”的位置上。
不仅如此,他还特意在林晚星名字后面,用括号标注了一行小字:“建议该同志对全国十八个边疆军区医疗站进行为期半年的实地调研,以确保方案的可行性。”
递交文件时,一位相熟的年轻参谋好心提醒他:“陆副部长,这个跨度太大了,从南疆到北境,横跨大半个中国,还指定具体的人,容易引人注意,被人抓住把柄。”
陆擎苍面无表情,眼神深邃如古井,只淡淡回了一句:“正因为太大,才没人敢轻易叫停。”
这个项目一旦启动,就成了军委直接督办的头等大事。
任何部门想要中途阻挠或调查林晚星,都等同于在质疑军委的战略决策。
他要的,就是用一张大到无人能撼动的虎皮,为她做成最坚固的铠甲。
傍晚,汽笛长鸣的火车站月台上,人潮汹涌。
就在林晚星即将踏上列车的前一刻,小刘记者气喘吁吁地挤了过来,他满头是汗,怀里揣着一个厚实的牛皮纸袋,飞快地塞到林晚星手里。
“林医生,这是我熬了几个通宵,从报社的废稿堆和线人那儿弄来的三十一起地方卫生系统腐败案例的原始材料,全都跟恶意打压、倒卖民间验方有关。”小刘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却亮得惊人,“你要去的地方,不只有书本和教授,还有这些吃人的豺狼。你得知道,你的敌人是谁。”
林晚星心中一暖,用力点了点头,将纸袋收进随身的挎包。
她反手也塞给小刘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
“这是我整理的,近两年在各地推广验方时,突然失联的十二位赤脚医生的名单和最后出现地点。他们都是当地医术最好、威望最高的。帮我查查,他们现在在哪,是死是活。”
小刘记者一怔,随即郑重地将纸条揣进内袋,重重点头:“交给我!”
列车即将开动,陆擎苍大步上前,极其自然地从林晚星肩上接过沉重的行李箱,另一只手稳稳地扶住她的手臂。
他没有看小刘,只是俯身在林晚星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低声道:“记住,每周三晚上八点整,招待所的公用电话。接通,听我挂断,重复三次。这是‘一切平安’的意思。如果不是这个模式,就说明有变。”
林晚星的心脏微微一缩,点了点头。
这简单的约定,比任何一句“多保重”都更让她感到安心。
抵达京师军医大学的当晚,林晚星被安排住进了略显陈旧但十分整洁的专家招待所。
她打开行李箱,没有先整理衣物,而是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本她父亲的医学日志。
借着台灯昏黄的光,她翻到扉页,在父亲遒劲的字迹旁,用娟秀的笔触写下了她在京城的第一句笔记:“真正的医学,不在殿堂,而在泥泞之中。”
写完,她直起身,望向窗外。
不远处的教学主楼上,赫然悬挂着一条巨大的红色横幅,上面的白色宋体字在夜色中格外醒目:“坚决维护传统医学权威性,反对任何形式的虚无主义与冒进主义!”
林晚星看着那行字,嘴角反而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一丝挑战意味的弧度。
她关上窗,拉上窗帘,吹灭了台灯。
黑暗中,她的眼睛比窗外的星辰更亮。
次日的项目启动座谈会上,气氛从一开始就充满了无形的火药味。
军医大学学术委员会主席程永年,作为评审组长主持会议。
他介绍完项目背景后,当提及林晚星的“首席技术顾问”身份时,台下几位头发花白的老教授立刻提出了质疑。
“程主席,恕我直言,让一个履历不清、资历尚浅的‘赤脚医生’来担任首席技术顾问,是不是太草率了?我建议,暂时将其降为‘观察员’,先旁听学习,等拿出有分量的学术成果后,再议其职。”一位德高望重的内科专家冷冷地说道,立刻引来一片附和之声。
程永年面露难色,正要开口打圆场,会议室的门却被猛地推开。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一名身着精锐侦察兵作战服的年轻士兵,身姿笔挺地站在门口,他面容冷峻,眼神如鹰。
是阿木。
他无视全场惊愕的目光,径直走到主席台前,向程永年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随即从一个贴身的防水文件袋中,抽出一份盖着红色“加急”印章的文件,双手呈上。
“报告主席!奉军委指挥部命令,递交‘一号应急令’!”
程永年疑惑地接过文件,只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大变。
他清了清嗓子,站起身,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一字一顿地念道:“军委令:即日起,‘晚星验方’系列正式纳入全军特级战备物资体系,列为‘一号应急项目’。即刻起,由林晚星同志担任该项目唯一技术总负责人,全权负责技术指导、人员培训与生产监督。各单位必须无条件配合!”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会议室死一般的寂静。
刚才还言辞犀利的教授们,此刻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连呼吸都忘了。
林晚星缓缓从座位上站起身,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拿起自己的笔记本,语气平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所以,各位前辈,我重申一遍。我不是来听取意见的,我是来执行命令的。”
全场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深夜,林晚星独自一人走在空旷的校园小径上。
这里的信号被严格管制,她索性放下对外界的牵挂,一边散步,一边在脑中默背《有机化学》的第一章知识点,为那场不知何时会到来的补考做准备。
忽然,不远处一座孤零零的公用电话亭里,铃声大作,尖锐地划破了夜的宁静。
她心中一动,快步走过去,在铃声响到第十下时,猛地抓起了话筒。
“是我。”话筒里传来陆擎苍那熟悉而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电流的沙沙声,却无比清晰。
他没有多余的寒暄,直奔主题:“西北边境的三个哨所,常规抗生素和止血剂已经断供三天。黄干事已带人押送第一批‘速凝粉’出发,走的是新开的军用补给线。另外——政委那边,已经通过了你的进修申请,明年春季,你可以直接参加在京单位的统一补考。”
坏消息和好消息交织在一起,像一张严密的网,将前线与后方,将她的个人前途与整个战局紧紧捆绑。
她握紧冰冷的话筒,指节微微泛白,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为一句:“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电话被果断挂断。
寒风呼啸着卷过空荡的街道,吹得她衣袂翻飞。
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孤单却坚定。
一场围绕着救命药的竞速赛,已经悄然打响。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京城的每一个白天,都将是战场;而每一个黑夜,都将是前线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