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的电报声撕裂了指挥所凝重的空气,加密急件被飞速译出,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众人心上。
侦察兵坠崖,重伤!失温!
三十里外的临时接应点,电力中断,大雪封死了所有转运路线!
“卫生所的设备根本运不过去!只能医生过去!”
消息传到卫生所时,林晚星甚至没等军令正式下达,已经转身拉开了急救柜。
她冷静而迅速地将肾上腺素、强心针、缝合包、以及所有能用上的急救药品和便携设备塞进防水急救箱。
“晚星!你疯了!”一旁的李秀兰冲过来,死死抓住她的胳膊,声音都在发颤,“你看外面!雪要把山都埋了!车都走不了,人怎么走?这是去送死!”
林晚星扣上急救箱的搭扣,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她抬起头,清澈的眼眸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只是一抹淡淡的、却比风雪更坚决的笑意:“李姐,他是为了把最重要的情报送回来才冒险翻山。我作为一个医生,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吗?”
一句话,堵得李秀兰再说不出半个字。
与此同时,军区指挥所内,正在部署防雪救灾紧急会议的陆擎苍,在听到通讯兵低声汇报的瞬间,那张素来冷硬如铁的面庞骤然变色。
他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打断了所有人的发言。
“会议暂停!”他丢下三个字,抓起旁边的大衣,大步流星地冲了出去,留下满屋子错愕的高级军官。
风雪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陆擎苍的声音透过对讲机,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与焦灼:“给我调一台防滑履带车!马上!全军区最好的那台!我亲自带队!”
履带车在没过膝盖的积雪中艰难前行,碾压出两道深深的辙痕。
陆擎苍亲自掌舵,目光死死锁定着前方被风雪模糊的道路。
林晚星就坐在他身旁,一言不发,只是反复检查着急救箱里的药品。
然而,天不遂人愿。
在一处狭窄的盘山道拐角,一声轰然巨响,前方山体猛然塌方,巨石裹挟着冰雪如同一道白色的洪流,瞬间将前路彻底截断。
“停车!”陆擎苍一脚踩死刹车,履带车在湿滑的雪地上险险停住。
他盯着前方那道不可逾越的障碍,太阳穴的青筋暴起。
“我走过去。”林晚星的声音异常平静,她推开车门,凛冽的寒风瞬间灌了进来,将她单薄的身影吹得仿佛要飘走。
“不行!”陆擎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前面还有十几里山路,你看不到路!会死的!”
“放手。”林晚星没有挣扎,只是回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仿佛燃烧着一团不灭的火焰。
“陆擎苍,你信我一次。我能救活他。”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他所有的暴怒和阻拦。
四目相对,风雪在他们之间呼啸。最终,陆擎苍缓缓松开了手。
林晚星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背起沉重的急救箱,转身决然地踏入了那片白茫茫的未知。
风雪几乎是立刻就吞没了她的身影,只留下一串迅速被掩盖的脚印。
陆擎苍站在原地,像一尊被冰雪冻住的雕像,久久未动。
他紧握的拳头,指甲深陷入掌心,直到温热的血丝从指缝间渗出,滴落在冰冷的雪地里,瞬间凝固。
当林晚星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到临时救护点时,整个人几乎成了一座雪雕。
那是一间废弃的护林员小屋,四面漏风。
伤员小陈躺在唯一的木板床上,已经没了自主呼吸,嘴唇和四肢末端呈现出死寂的青紫色,身体僵硬得如同冰块。
“体温计!”林晚星嘶哑地喊道。
“没……没用了,林医生,已经测不到了……”旁边一个负责接应的士兵声音带着哭腔。
林晚星伸手探向小陈的颈动脉,触手一片冰冷,脉搏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
她迅速解开他的军大衣,胸口一道狰狞的伤口隐约可见,呼吸极其微弱,伴随着不祥的血泡。
重度失温,合并肋骨骨折刺伤肺叶!
没有电,没有呼吸机,没有心电监护仪!这里只有最原始的绝望。
“烧热水!所有能装热水的瓶子、水袋,全都装满!快!”林晚星发出了不容置疑的命令。
她没有丝毫犹豫,俯下身,清理掉小陈口鼻中的血沫和污物,深吸一口气,用自己冰冷的嘴唇贴了上去,开始进行口对口辅助通气。
热水袋被一个个塞进伤员的腋下、脖颈和腹股沟处,进行核心区域的体表复温。
每隔十分钟,林晚星就直起身,用冻得发僵的双手,按照特定的节奏和力度,用力按压他的胸廓,维持那脆弱到随时可能中断的血液循环。
一次,两次……一百次,一千次……
时间在极度的疲惫和专注中流逝,窗外的风雪没有片刻停歇。
整整十二个小时,林晚星不曾合眼,不曾喝过一口热水。
她的指尖因为长时间的用力按压早已磨破,在伤员的胸膛上留下点点血痕,但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机械而执着地重复着每一个动作。
终于,在黎明的第一缕微光透过窗户缝隙照进来时,一直毫无反应的伤员胸口,突然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起伏。
“有……有心跳了!”旁边的士兵惊喜地叫出声。
林晚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为伤员听诊,确认了那微弱却顽强的心跳声后,她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抓过纸笔,潦草却清晰地写下初步诊断书和后续的护理要点。
她把诊断书塞给旁边一个叫张技术的士兵:“你随第一批下山的通讯员,立刻把这个带回军区备案。”
她顿了顿,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还有,告诉他的家人,他挺过来了。”
话音刚落,林晚星眼前猛地一黑,世界瞬间颠倒。
她身子一软,直直地向后倒去,额头重重磕在粗糙的门框边沿,一道鲜红的血痕瞬间沁出。
陆擎苍是在通讯恢复的第一时间接到消息的——伤员已脱离生命危险,但林晚星……晕倒了。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他几乎是狂奔着冲向刚刚清理出一条单行道的山口,当他看到被士兵们用担架抬出来的妻子时,他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她躺在那里,脸色惨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甚至带着一丝青紫。
额头那道刺目的血痕,像一道烙印,灼痛了他的双眼。
他伸手一摸,她的身体冰冷得吓人。
“回营!用最快的速度!”陆擎苍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他亲自跳上担架旁边,用自己的军大衣将她层层裹住,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冰封的身体。
履带车一路疾驰,卷起漫天雪雾。
回到营区宿舍,陆擎苍寸步不离地守在床前。
他拒绝了所有人的帮助,亲手为她换掉一个又一个变凉的热水袋,用勺子一滴一滴地将温热的姜汤喂进她紧闭的唇间。
整整一夜,他没有合眼,只是死死地盯着她,仿佛稍一眨眼,她就会消失不见。
清晨,护士进来查房,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全军区最威严冷峻的指挥官,此刻双眼布满血丝,胡子拉碴,正用一种近乎偏执的眼神凝视着床上昏睡的妻子。
察觉到护士的动静,他没有回头,只是声音沙哑地,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的低吼:“下次不准你再一个人去!绝对不准!就算违抗军令……我也要拦着你!”
话音未落,他猛地抬手,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墙壁上!
“砰”的一声闷响,墙皮龟裂,桌上的茶杯被震得跳起,摔落在地,碎成齑粉。
林晚星在午后温暖的阳光中悠悠转醒。
意识还有些朦胧,耳边却隐约传来窗外压抑的议论声和啜泣声。
她勉力侧过头,透过窗户的缝隙,看到院子的雪地里,那个被她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小陈侦察兵,正笔直地跪在那里,双手高高捧着一封信。
信纸上,斑斑点点的暗红色血迹触目惊心,赫然是一封用血写就的亲笔信——《致我的救命恩人》。
他一遍遍地恳求着路过的领导,请求上级一定要表彰林医生。
而屋内,一片温暖静谧。
陆擎苍正低着头,小心翼翼地为她掖好被角。
察觉到她的动静,他猛地抬头,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里,瞬间涌上了无尽的柔软与后怕。
他俯下身,在她的眉心,在那道已经结痂的伤痕上,落下了一个极其轻柔的吻。
“醒了?”他的声音低沉而磁性,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乖,这次你赢了……”
他顿了顿,紧紧握住她的手,仿佛握住了全世界。
“……但我不能再输了。”
炉火烧得正旺,发出噼啪的轻响。
窗外皑皑的雪光,映着他眼底尚未褪尽的血丝,也映出她心头那座悄然融化的冰层。
只是他们谁也没有想到,院中那封由侦察兵的鲜血和一名医生的无畏共同铸就的信,此刻正被一名神情严肃的军官亲手接过。
它所承载的重量,早已超出了一个简单的障,正沿着一条特殊的渠道,被火速送往一个能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地方,即将引发一场远超所有人预料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