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刺目的颜色,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赵护士本就脆弱的神经。
连续三晚,她都被同一个噩梦惊醒——梦里,牺牲的战士浑身是血,死死地瞪着她,无声地质问:“为什么?为什么不用好药救我?”
汗水浸透了她的枕头,也击垮了她最后的心理防线。
天刚蒙蒙亮,一声凄厉的哭喊划破了卫生所清晨的宁静。
赵护士像一头发疯的野兽,猛地撞开门,直直冲到林晚星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林医生!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那些战士!”她泣不成声,整个人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我没有勇气再瞒下去了……是吴主任!是他让我换的药!那批救命的药,他……他全烧了!”
这声嘶力竭的控诉,如同惊雷炸响,让整个卫生所瞬间死寂。
林晚星的心脏猛地一沉,但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慌。
她蹲下身,用一种超乎寻常的平静,将抖如筛糠的赵护士扶了起来。
她的手温暖而有力,稳住了赵护士摇摇欲坠的身体。
“赵姐,你看着我。”林晚星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你没有做错。现在,你说出来了,就是救了更多的人。你救了他们,也救了你自己。”
她没有一句责备,只有最深刻的理解。
这一刻,赵护士所有的恐惧和愧疚,都在这句“你救了他们”中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她抱着林晚星,嚎啕大哭。
林晚星轻轻拍着她的背,目光却已越过她,变得锐利如刀。
她立刻启动了最高等级的证据保全与移交程序,将赵护士的口供、残存的药瓶残渣,以及自己推导出的数据模型,一并加密封存。
几乎在同一时间,远在军区总部的陆擎苍,办公室里的加密通讯器发出了急促的蜂鸣。
“报告首长!我是张远!有紧急情报!”技术兵张远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沙哑,“影像资料已恢复百分之七十!足以锁定目标!”
屏幕上,一段经过数个昼夜修复的、模糊不清的监控影像开始播放。
画面中,一个酷似吴慎行的身影,正鬼鬼祟祟地将几箱药品搬上一辆没有牌照的地方车辆。
陆擎苍的脸色瞬间冰封,周身的气压低得仿佛能凝结出冰霜。
他一言不发,从笔筒里抽出那支镌刻着国徽的钢笔,笔尖在纸上划过,力透纸背,发出“沙沙”的声响。
一份由军区最高长官签发的纪律检查委员会紧急介入令,即刻生成。
“传我命令!”他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流,“一组封锁所有出入口,二组控制吴慎行,三组跟我来,突击查封药房所有账册!今晚,一只苍蝇都不能飞出去!”
夜色如墨,十几道黑影如猎豹般悄无声息地扑向药房。
当调查组的军靴踏在走廊上,发出整齐划一的沉重脚步声时,正在办公室里收拾细软、准备连夜“出差”的吴慎行,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
他做贼心虚地冲向后门,却被两名如铁塔般矗立的哨兵死死拦住,冰冷的枪口无声地对着他。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吴慎行色厉内荏地嘶吼。
陆擎苍缓步走到他面前,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投射出巨大的压迫感。
“吴主任,只是想请你配合调查。”
“调查?调查什么!”吴慎行还在嘴硬,试图维持最后的体面,“不过是一些陈年旧账,鸡毛蒜皮的小事,何必闹得这么兴师动众?陆首长,你这是滥用职权!”
陆擎苍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带走。”
药房内,灯火通明。
算盘珠子噼啪作响,每一笔账目都被逐一核对。
随着时间的推移,调查组人员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报告首长!初步核算完毕,近三年,药房上报的常规药品‘损耗率’,高达百分之三十七!”一个年轻的参谋声音都在发颤,这数字简直骇人听闻,远超正常军事管理标准的十倍以上!
更惊人的是,情报部门传来消息,在地方的地下药品交易市场,发现了大量印有军区特供标识的抗生素。
而这些药品,在吴慎行的账本里,赫然标注着“过期销毁”!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陆擎苍连夜将秦伯岩请到了现场。
老专家看着那些被截获的“特供药”,气得浑身发抖。
他甚至没用精密仪器,只是取来一瓶最普通的碘试剂,滴在那些所谓的“进口抗生素”粉末上。
瞬间,白色的粉末变成了诡异的蓝黑色。
“淀粉!全是淀粉!”秦伯岩暴怒地将试管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他指着吴慎行的鼻子,双目赤红,一字一句地怒斥:“你这个畜生!你这是在拿我们战士的命换钱!他们的命,就只值你这几包破淀粉吗!”
全场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陆擎苍身上,等待着他的雷霆之怒。
陆擎苍却异常平静,他走到药房最深处,那个只有吴慎行有钥匙的最底层保险柜前,直接命令工兵:“撬开。”
沉重的铁门被暴力破开,里面并非金条或现金,而是一叠叠盖着鲜红印章的“报废单”。
每一张,都代表着一批被“合理损耗”的救命药。
陆擎苍从中抽出最上面的一沓,当着所有人的面,亲手撕碎了第一张。
那清脆的撕裂声,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药,是用来救命的。”他的声音不高,却传遍了每一个角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不是某些人用来中饱私囊、填补欲望的工具。从今天起,我宣布,在全军区范围内,开展‘药材清源行动’!彻查到底,绝不姑息!”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角落里一直默默记录数据的林晚星:“此次行动的技术标准与后续管理流程,由林晚星同志团队牵头制定。我要求,我们要建立一套让蛀虫无处下嘴、让战士用药再无后顾之忧的铁血规则!”
全场肃然,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几天后,在卫生所那小小的实验角,第一块崭新的制度牌被挂了上去——《战备药材替代使用规程(试行)》。
林晚星亲自将赵护士的名字,写进了助手名单里。
面对旁人的不解,她只是淡淡地说:“一个犯过错、并为此痛苦不堪的人,才最懂得,不该让别人再犯同样的错。我们需要她的警醒。”
当晚,林晚星在崭新的研究日志上,写下了第一行字:“今日起,我们不再只是‘救急’,而是建立规则。”
夜深人静,整个营区都陷入了沉睡。
陆擎苍处理完最后一份文件,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卫生所外。
透过窗户,他看到林晚星依旧伏在桌案上,正全神贯注地绘制着一张复杂的《黄柏抗菌效能梯度测试图》。
她肩头,还搭着他白天巡视时落在卫生所的军大衣。
灯光勾勒出她专注的侧脸,安静而强大。
他静静地在窗外伫立了许久,仿佛要将这一幕刻进心里。
最终,他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听到动静,林晚星猛地抬头,
陆擎苍没有走近,只是站在门口,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低沉声音,忽然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把这件事查到底吗?”
她清澈的眼眸里带着询问。
他迎着她的目光,那双总是锐利如鹰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复杂而深沉的情绪,目光如铁,却又带着一丝旁人从未见过的温度。
“因为你是第一个,让我相信‘改变’,真的可能发生的人。”
屋外,连绵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月光冲破云层,穿过破旧的窗棂,恰好洒在她胸前那枚工作证上。
那枚编号为Zb001的证件,边缘已经被磨得泛白,透出岁月的柔和光泽。
万籁俱寂中,只有风声变了调子。
不再是雨夜里温柔的沙沙声,而是从遥远的山脉深处传来,带着一股子刮骨的锐利寒意,穿过营区的每一个缝隙,发出狼嚎般的低沉呼啸。
常年在山区驻扎的老兵,下意识地裹紧了被子,喃喃道:“这天,要变了……”
而远处的山口隘道,风声愈发凄厉,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要把整座大山彻底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