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宝九年秋,苍山十九峰的枫叶正红。从羊苴咩城五华楼远眺,层林尽染,如霞似火,与洱海碧波相映,构成一幅绝美的南国秋色图。大理皇宫紫宸殿内,早朝方散,文武百官鱼贯而出,个个面带从容之色。自段思平禅位、段思聪继位、再到如今的段素顺,大理已历四代君王,三十年间国泰民安,边境安宁,民生富足,成为这乱世中难得的桃源之地。
段素顺坐在御案后,手中拿着一封刚刚送达的国书。这是大宋皇帝赵匡胤的亲笔信,言辞恳切,先是问候大理王及太后安康,接着提及两国边境贸易近日有所增长,建议在善阐府增设一处互市,以便利商旅。最后一段,则是以私人身份问候段思平——赵匡胤在信中称“段老先生”,问其云游可还安好,若得闲暇,盼能一晤。
“陛下,”丞相高方泰立于阶下,缓声道,“宋皇此信,礼数周全,提议增设互市亦是好事。善阐府地处要冲,若设互市,不仅可增税收,更能加强两国联系,稳固边境。”
段素顺点头,将国书递给内侍:“拟旨,准宋皇所请。命善阐府尹段智隆择址筹建互市,务必公平待宋商,不可怠慢。另,以朕名义回书宋皇,感谢其美意,并告之太祖身体康健,如今在苍山静修,若宋皇有暇南来,大理必扫榻相迎。”
高方泰躬身领旨,又道:“还有一事。吐蕃使团月前过境,曾求见陛下,称奉赞普之命,欲与大理共修佛法,互通有无。臣以陛下闭关静修为由婉拒,安排他们在驿馆歇息三日便送其西去。”
“吐蕃……”段素顺微微皱眉。他虽年轻,但对周边局势了如指掌。吐蕃这些年国力日盛,密宗势力扩张迅速,其国师鸠摩罗什更是野心勃勃,几年前东进中原挑战少林,虽被逍遥子逼退,但锐气不减。如今派使团绕道大理,只怕不只是“共修佛法”那么简单。
“丞相处理得当。”段素顺沉吟道,“吐蕃与我国虽有姻亲之谊,但其近年动向不明,不宜深交。传令边境守将,加强巡逻,凡吐蕃商队过境,须严加查验,但不可无礼。”
“臣遵旨。”
朝议毕,段素顺换了便服,在两名侍卫陪同下出宫,策马向苍山行去。秋日阳光和煦,沿途农田金黄,农人正忙于收割。见到国王仪仗,百姓纷纷跪拜,段素顺下马扶起几位老者,询问收成如何,赋税可重,老者皆笑答:“托陛下洪福,今年又是丰年。赋税比前朝轻了三成,家家都有余粮。”
行至山脚,段素顺命侍卫在山下等候,独自沿石阶上山。他要去见段思平——那位退位三十余年、如今在苍山深处隐居的大理太祖。
半山腰一处清幽院落,竹篱茅舍,简朴自然。段思平正在院中菜畦除草,一身粗布衣衫,赤足踏在泥土上,与寻常老农无异。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见是段素顺,露出温和笑容:“素顺来了。”
“孙儿拜见太祖。”段素顺恭恭敬敬行礼。虽然他是大理国王,但在段思平面前,永远是晚辈。
“不必多礼。”段思平放下锄头,在井边洗净手,引段素顺到院中石桌旁坐下,沏了一壶苍山雪茶,“朝中事务繁忙,怎么有空上山?”
段素顺取出赵匡胤的国书副本,双手奉上:“宋皇来信,问候太祖。孙儿特来禀报。”
段思平接过信,细细看了一遍,眼中闪过一丝感慨:“匡胤还是这般周到。他如今肩上的担子,比当年重多了。”他将信放在桌上,“你回信时,替我谢谢他。就说老友一切安好,让他不必挂念。至于见面……一年后或许有机会。”
段素顺心中一动。年前段思平云游归来,曾隐约提及与逍遥子、赵匡胤有约,要共同探寻武道极致。但他不敢多问,只道:“孙儿明白。另外,吐蕃使团月前过境,孙儿已按太祖当年嘱咐,不予深交,只尽地主之谊便送其西去。”
“做得对。”段思平点头,“鸠摩罗什其人,武功虽高,但心机深沉,所图非小。他派使团东来,必有所谋。你让边境加强戒备,是对的。”
两人又聊了些国事。段素顺将今年各地收成、赋税情况、水利工程、学政科举等一一禀报,段思平静静听着,偶尔问几句关键处,点拨一二。他虽然退位多年,不问政事,但眼界格局仍在,往往一言切中要害。
“治国如烹小鲜,不可操之过急,亦不可懈怠。”段思平最后说道,“你父亲思聪在位时,勤政爱民,然有时过于宽厚,致豪强坐大。你这些年整顿吏治,抑制豪强,做得很好。但要记住,刚柔并济,宽严相济,方为长久之道。”
“孙儿谨记。”段素顺肃然道。
正说着,山下传来马蹄声。不多时,一名年轻将领快步上山,正是守卫武库的段智。他今年二十有五,是段思良的孙儿,武学天赋出众,已被段素顺指定为下一任武库守卫首领。
“段智参见太祖、陛下。”段智兴单膝跪地,神色激动,“武库中《一阳指精要》第三篇,侄孙终于参透了!”
段思平眼睛一亮:“哦?演练给我看看。”
段智起身,退到院中空地。他深吸一口气,右手食指缓缓点出。起初并无异状,但指尖过处,空气竟微微扭曲,三丈外一株老松的树干上,无声无息出现一个深达寸许的指洞,洞口平滑如琢,松针不落。
“好!”段思平抚掌赞叹,“指力凝而不散,破空无声,已得三昧。智儿,你今年才二十五吧?有此成就,实属难得。”
段素顺也面露欣慰之色。段氏武学传承有序,年轻一辈英才辈出,这是国运昌盛的根基。他想起宫中武库那三卷太祖手书——两年前段思平将毕生武学心得封存于此,分为《一阳指精要》、《六脉神剑理论》、《武道随想录》,并立下规矩:国王及储君可随时研习,段氏子弟中品行端正、天赋出众者,经国王准许亦可入内。两年过去,已有七名年轻子弟在其中获益匪浅,武功大进。
“智儿,”段思平又道,“一阳指练到这般境界,接下来该明‘指意’而非‘指力’了。指力再强,终有极限;指意无穷,变化由心。你回去后,可参看《武道随想录》第二篇‘心意篇’,或有启发。”
“侄孙谢太祖指点!”段智再拜,眼中满是崇敬。
日头偏西,段素顺起身告辞。段思平送他到院门口,忽然道:“素顺,年后我可能要离开大理一段时间。”
段素顺脚步一顿:“太祖要去何处?”
“华山。”段思平望向东北方,目光悠远,“与两位老友有约。此行或许数月,或许更久。我不在时,大理就交给你了。”
段素顺心中涌起复杂情绪。他知道,这位太祖追寻武道极致,终有一日会离开。但真到这时,仍是不舍。他深吸一口气,躬身道:“孙儿必不负太祖所托,守好大理江山,护好段氏基业。”
“很好。”段思平拍拍他的肩,像当年教他骑马射箭时那样,“记住,治国在德,不在力;守业在仁,不在威。段氏能立国,靠的不是武功高强,而是得民心。这一点,你比你父亲做得更好,我很放心。”
下山路上,段素顺回望半山那处院落。暮色中,炊烟袅袅升起,段思平的身影在竹篱边渐渐模糊。这位开创大理基业、又毅然放下权位追寻武道的太祖,如今真的像个普通老人,在这苍山深处过着简朴的生活。
但段素顺知道,这只是表象。那位老人的武功,已到了返璞归真、与天地同息的境界。他若愿意,随时可以重出江湖,震惊天下。但他选择了隐居,选择了将毕生所学传给后人,选择了让大理在平静中延续。
回到宫中,段素顺召来史官,口述今日见闻,命其载入国史:“开宝九年秋九月壬午,王谒太祖于苍山。太祖言及武道,指点后进。王请治国之要,太祖曰:在德在仁。王归,诏令善阐府设互市,通宋好;加强边防,慎对吐蕃。是岁,大理安泰,百姓丰足,武学传承有序,国运绵长。”
夜色渐深,羊苴咩城万家灯火。皇宫武库内,段智在夜明珠光下翻阅《武道随想录》,那些深奥的文字在他眼前渐渐清晰。院中,七名段氏年轻子弟正在切磋武功,指风掌影,虎虎生威。更远处,苍山洱海静卧在月光下,守护着这片土地的安宁。
而在数千里外的汴京、天山、吐蕃、辽国,各方势力暗流涌动,都在为两年后的华山之约,为那传说中的“破碎虚空”,做着各自的准备。唯有大理,在这乱世之中,保持着难得的宁静与稳定,如苍山般巍然不动,如洱海般深不可测。
这安宁能持续多久?无人知晓。但至少此刻,在开宝九年的这个秋夜,大理是安定的。这安定,是段思平当年抉择的果实,是段素顺如今治国的功绩,也是段氏子孙代代相传的祖训与武学,共同铸就的基石。
段素顺站在五华楼上,俯瞰沉睡的都城,心中默念太祖今日所言:治国在德,不在力;守业在仁,不在威。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太祖当年能放下帝位,为什么大理能在乱世中屹立不倒。
因为真正的强大,不是征服多少疆土,而是让这片土地上的人,能安居乐业,能传承文化,能追寻各自的道。无论这道是治国之道,是武道,还是别的什么。
夜风起,吹动楼檐铜铃,叮当作响,如远古的祝福,回荡在苍山洱海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