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德三年正月,初春的寒意依旧笼罩着成都府,但这座素有“天府之国”美誉的古城,此刻弥漫的并非往昔的暖风与奢靡,而是一种大厦将倾前的死寂与恐慌。剑门关失陷的消息如同瘟疫般迅速传遍全城,宋军铁骑正以摧枯拉朽之势南下,沿途州郡或降或破,兵锋直指成都。最后的屏障已然消失,繁华的假象被无情戳破。
后蜀皇宫,曾经夜夜笙歌、极尽奢华的殿宇,如今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孟昶独自坐在空旷的大殿里,身上依旧穿着锦绣龙袍,却再也映衬不出往日的风流意气。他面前案几上摆放着的,不再是吟风弄月的词稿,而是如雪片般飞来的告急军报和最后一份,由几位尚存理智的老臣联名呈上的、恳请陛下为保全城中生灵计,及早纳降的奏章。
他的脸色苍白,眼神涣散,手指无意识地颤抖着。往日的醉生梦死,此刻都化作了噬心的悔恨与无边无际的恐惧。他曾以为自己据有天府险固,足以偏安一隅,纵情享乐,何曾想过北方那个名叫赵匡胤的武夫,竟有如此雷霆手段和鲸吞天下之志?
“陛下……宋军先锋已过绵州,不日即抵成都城下……城中……城中守军士气涣散,百姓惊恐……”内侍颤抖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孟昶心上。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侍立在一旁,同样面色惨淡的花蕊夫人。这位以才情美貌着称的妃子,此刻眼中也已满是绝望的泪水。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殿外,隐约传来城中百姓的哭喊和混乱的奔跑声,那是末日来临前的喧嚣。孟昶闭上眼,仿佛能看到宋军破城之后,火光冲天,玉石俱焚的惨状。他想起了被他鸩杀的功臣,想起了沉溺声色的荒唐,更想起了这满城的无辜子民。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彻底淹没了他。抵抗?拿什么抵抗?军心已散,民心已乱,那些曾经依附的武林高手,在剑门关破、青城山态度暧昧之后,也早已作鸟兽散。顽抗下去,除了让这座千年古城和数十万生灵为自己殉葬,还能有什么结果?
良久,他缓缓睁开眼,目光空洞地望着殿顶的藻井,用尽全身力气,嘶哑地吐出几个字:“传……传朕旨意……罢兵……开城……纳降。”
此言一出,身旁的花蕊夫人终于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殿内侍立的宫人内侍也纷纷跪倒在地,呜咽之声四起。一个时代,就在这绝望的哭声中,悄然落幕。
公元965年正月十九日,后蜀皇帝孟昶身着素服,衔璧牵羊,率领太子孟玄喆、文武百官一行,出成都北门十里,至升仙桥畔,举行了一场标志着政权正式移交的投降仪式。仪式庄重而压抑,没有胜利者的耀武扬威,只有失败者无尽的屈辱与悲凉。孟昶跪在早春冰冷的地上,将象征皇权的玺绶图籍,亲手奉给了代表北宋朝廷的宋军主帅王全斌。
王全斌端坐马上,神色肃穆,接受了孟昶的投降。他并未折辱这位亡国之君,依礼接过降表玺绶,并宣读了赵匡胤早有准备的安抚诏书,承诺保全孟昶及其宗族性命,优待蜀中官民。
随后,纪律严明的宋军部队,迈着整齐的步伐,正式开入成都城。黑色的军服与明亮的刀枪,与成都街巷间尚未褪去的繁华色彩形成了鲜明而刺眼的对比。城中百姓大多紧闭门户,透过窗棂缝隙,以复杂难言的目光,注视着这支陌生的、代表着北方强大意志的军队。有恐惧,有茫然,也有少数人或许带着一丝对新秩序的隐约期待。
宋军入城后,并未出现想象中的劫掠与混乱。王全斌治军极严,早已下达了安民告示,并派兵巡视各主要街巷,弹压任何可能出现的骚乱,维持社会秩序。皇宫、府库、重要官署被迅速接管封存,等待着后续的清点与接收。
站在成都古老的城墙上,可以望见城内依旧林立的万家屋檐,也能感受到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无声的悲怆与即将到来的变革。后蜀,这个建立在五代乱世之中,曾有过短暂繁华的割据政权,历经两代,三十三年,至此宣告灭亡。它的覆灭,为赵匡胤的统一大业添上了至关重要的一块版图,也为接下来经略江南,奠定了更为坚实的基础。
夕阳的余晖,将成都城染成了一片凄艳的橘红色,如同为这个逝去的王朝,献上最后一曲挽歌。而新的历史篇章,已随着宋军的旗帜,在这片土地上缓缓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