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子出手化解“无形鸩”之危,擒拿厉百川部分党羽,无疑给陷入恐慌的宋军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军心稍定,中毒将士在后续汤药调理下逐渐好转,但那一场突如其来的毒患,如同在紧绷的弓弦上划下了一道深刻的痕迹,已然损耗了这支深入敌境大军的元气。
然而,真正的困境,远非一次毒计破解便能消除。
时令已入深秋,北地的寒风一日凛冽过一日,如同无形的刀子,刮过易水两岸的原野。宋军将士身上单薄的秋衣难以抵挡这刺骨的寒意,尤其到了夜晚,营火似乎也驱不散那无孔不入的冷意,许多士卒不得不挤靠在一起,依靠彼此的体温取暖,仍不免冻得瑟瑟发抖,唇色发紫。营中开始出现因冻伤而减员的情况,医官们忙碌的对象,从中毒者又增加了大量冻伤之人。
更严峻的挑战来自补给。耶律休哥坚壁清野的策略发挥了残酷的效力。宋军所能触及的范围内,村庄墟落皆已空无一人,粮仓焚毁,水井填塞,连野果、可食的草根都难以寻觅。原本漫长的补给线,在辽军轻骑日夜不休的袭扰下,变得脆弱不堪,时断时续。运粮队即便有武林高手护送,也屡屡遭遇损失,送达前线的粮秣日渐减少。
军中存粮已然见底,开始实行严格的配给。原本足以果腹的干粮,如今只能掰成小块,混着稀薄的粥水勉强维持。士卒们腹中空空,热量不足,面对日益寒冷的天气,体力下降得厉害,原本锐利的眼神也渐渐被饥饿与疲惫侵蚀。战马也因草料不足而掉膘,嘶鸣声都显得有气无力。
与宋军的窘境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耶律休哥统领的辽军主力。他们依托坚固城寨,以逸待劳,补给充足。辽军骑兵依旧保持着高度的机动性,如同幽灵般环绕在宋军大营四周,不时发起试探性的佯攻,或者用响箭、号角骚扰,令宋军不得安宁,精神始终处于紧绷状态。耶律休哥用兵老辣,深知此时不必与宋军硬碰硬,只需耐心等待,寒冷、饥饿和漫长的战线自然会拖垮这支看似强大的军队。
这一日,赵匡胤在众将及汪镇远、灵寂大师等武林首领的陪同下,亲自巡视营寨。他走过一排排帐篷,看到的是一张张因营养不良和寒冷而显得蜡黄憔悴的脸庞,听到的是士卒们压抑的咳嗽声和因冻伤疼痛而发出的细微呻吟。曾经高昂的士气,如今如同被霜打过的秋草,蔫蔫地伏在地上。
在一个角落里,几名年轻士兵正围着一个小火堆搓手跺脚,低声抱怨着。
“这鬼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俺的脚都快没知觉了。”
“粮车又被契丹狗劫了,今天这点粥,能顶个啥……”
“听说陛下要咱们继续打?可这……拿什么打啊?”
声音虽低,却清晰地传入赵匡胤耳中。他没有出声斥责,只是沉默地走过,眉头锁得更紧。他深知,军心浮动,乃是兵家大忌。
巡视至伤兵营,情况更是不容乐观。虽然逍遥子留下的药方和武林人士协助运功逼毒,稳住了大部分中毒者的性命,但他们身体依旧虚弱,需要时间和营养恢复。加之冻伤者众多,营内弥漫着药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溃烂气息,呻吟声此起彼伏,景象凄惨。医官面带愁容地向赵匡胤禀报,药材,尤其是用于治疗冻伤和驱寒的药材,也开始短缺了。
汪镇远跟在赵匡胤身后,这位豪迈的丐帮帮主此刻也是面色沉重,他低声道:“陛下,儿郎们都是好样的,可这肚里没食,身上衣单,铁打的汉子也熬不住啊。辽狗避而不战,分明是想活活耗死我们。”
灵寂大师亦双掌合十,叹息道:“阿弥陀佛。天时、地利皆不在我,长久僵持,恐生大变。军中已有怨言,若再拖延,只怕……”
昆仑派掌门何冲接口道:“陛下,武林同道们内力深厚,尚可支撑,但普通士卒确实难以为继。这几日,辽军骚扰愈发频繁,虽未大规模进攻,却明显是在试探我军虚实,消耗我军精力。”
赵匡胤驻足,望向远处辽军大营隐约的轮廓,那里旌旗招展,秩序井然。他又回身看了看自家营中景象,炊烟稀落,士卒面带菜色,一股沉重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他起兵以来,历经百战,却少有如今日这般,空有满腔斗志和精锐兵马,却被无形的枷锁捆缚,有力无处使。
“朕知道了。”赵匡胤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摆了摆手,阻止了众人后续的话语,“传令下去,今夜营中所有将官、武林各派首领,至中军大帐议事。”
夜幕降临,北风呼啸得更紧,卷起地上的沙尘和枯草,拍打着营帐,发出噗噗的声响。中军大帐内,烛火通明,却驱不散弥漫在每个人心头的阴霾。武将、谋臣、武林魁首分列左右,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赵匡胤端坐主位,没有立刻开口,目光缓缓扫过帐中每一张面孔,看到的有关切,有忧虑,有疲惫,也有不甘。他深吸一口气,寒冷的空气吸入肺中,带来一阵刺痛般的清醒。
“诸位,”他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眼下情势,尔等皆已亲见。我军深入辽境,利在速战。然耶律休哥老谋深算,避我锋芒,倚仗天时地利,欲困我军于坚城之下。如今粮草不济,天寒地冻,士卒疲惫,疫病(指冻伤和毒患后遗症)渐生……朕,欲听听众卿之意。”
帐内陷入了一片沉默,只有帐外呼啸的风声清晰可闻。每个人都明白,陛下此言,已是将撤军的考量摆上了台面,但这决定,关系重大,谁也不敢轻易开口。
僵持与困境,如同帐外越来越浓重的夜色,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是进是退,关乎着数万将士的生死,更关乎大宋北伐的成败与国运。这一夜,中军大帐内的烛火,注定要亮到很晚,很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