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草原的秋风,带着远比中原凛冽的寒意,卷过苍茫大地,也吹拂着辽国上京城巍峨的宫阙。皇都之内,虽无汴梁的精致繁华,却另有一股粗犷雄浑的气象。然而,在这象征契丹权柄核心的宫廷深处,近年来却弥漫着一种与这雄浑气象格格不入的萎靡与不安。源头,正是那位日益沉溺酒色、性情愈发暴戾乖张的天赞皇帝耶律璟。
此刻,辽国南院大王萧挞凛正行走在通往皇帝寝宫的廊道上。他身形魁梧,面容坚毅,虽已年近六旬,但步履沉稳,眼神锐利如鹰,周身散发着久居上位与沙场磨砺出的威严。作为执掌辽国汉地军政、直面南朝宋国的封疆大吏,他近日接连接到来自南面的多份密报,内容皆指向宋国都城汴梁月前发生的那场惊天动地的武林大会以及紧随其后的皇宫遇袭事件。
密报详细描述了中原武林如何从一盘散沙走向初步联合,推举出什么“总联络使”;提及了吐蕃国师弟子受挫,慕容世家精心策划的宫廷刺杀功败垂成,其家主慕容龙城更是身负重伤、下落不明。这些消息,在南朝或许被朝廷极力淡化安抚,但在萧挞凛这等精明人物眼中,却透露出极其重要的信息:宋国江湖力量正在被整合,朝廷与武林的关系正在发生微妙变化,同时,其内部并非铁板一块,仍有如慕容龙城这等强大的反对势力在活跃,甚至能对皇权构成直接威胁!
这无疑是一个值得关注的契机。萧挞凛并非鲁莽之辈,他深知赵匡胤乃一代雄主,宋军战力亦不可小觑,且新近武林联合,凝聚力或许会有所提升。但另一方面,宫廷遇袭必然导致宋国朝廷内部神经紧绷,甚至可能引发对江湖力量的猜忌与清洗,短期内难免有所动荡。此时若不做些什么,待其消化内部问题,稳固边防,将来再想南下,难度必将大增。
他整理了一下衣冠,踏入耶律璟那弥漫着浓郁酒气与熏香混合味道的寝宫。耶律璟斜倚在铺着熊皮的软榻上,面色浮肿,眼神涣散,几名衣着暴露的宫人正在旁伺候。对于萧挞凛的觐见,他显得有些不耐烦。
“爱卿何事啊?若是边境琐事,你自己处置便是。”耶律璟打了个酒嗝,挥了挥手。
萧挞凛心中叹息,面上却依旧恭敬,沉声道:“陛下,臣非为琐事。近日南面传来消息,宋国都城汴梁……”他将武林大会与皇宫遇袭之事,择其要点,清晰禀报。
耶律璟起初心不在焉,听到“皇宫遇袭”、“刺客重伤遁走”时,才稍稍坐直了身子,嗤笑一声:“哦?赵匡胤那厮的皇宫,竟让人如履平地?真是笑话!”他语气中带着一种幸灾乐祸的快意,却并未深思其背后的意义。
“陛下,”萧挞凛趁势道,“宋国初立,看似稳固,实则内里暗流涌动。此番江湖动荡,宫廷惊变,必使其君臣惊惧,忙于内省。此时其边防注意力或有所分散,军心士气亦可能受此影响。臣以为,此乃天赐良机,我大辽当有所动作。”
“动作?”耶律璟眯起醉眼,“爱卿欲要朕发兵南下,直捣汴梁不成?”他虽昏聩,却也知灭宋非易事。
“非也。”萧挞凛连忙道,“大规模南征,牵涉甚广,需从长计议。臣之意,乃是借此良机,命边境兵马,进行一轮小规模的、可控的南下袭扰。目标非攻城略地,而是劫掠其边境州县物资人口,试探宋军反应与布防虚实,同时震慑宋国,扬我大辽军威,使其不敢小觑我方。此乃‘敲山震虎’之策,若其应对失措,或可窥见其更多破绽,为我日后大举南下预作准备。”
他这番提议,可谓老成谋国。既不贸然开启全面战争,又能切实获取利益、试探对手,符合辽国一直以来对南朝采取的蚕食策略。
然而,耶律璟尚未表态,一个年轻而略带桀骜的声音自殿外响起:“南院大王此言,未免过于保守了!”
只见一名身着华丽戎装、腰佩弯刀的青年将领大步走入殿内,向耶律璟随意行了一礼,正是近年来在军中崭露头角、以勇猛着称的年轻悍将耶律斜轸。他目光灼灼,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先是扫了萧挞凛一眼,随即对耶律璟道:“陛下!宋国内部生乱,正是我用武之时!何必小打小闹,劫掠些村镇?当集结精骑,直扑其河北重镇,若能攻下一两座城池,必能极大提振我军士气,重挫宋人锐气!也让赵匡胤知道,我大辽铁骑,随时可踏破他的边关!”
耶律斜轸野心勃勃,渴望建功立业,对萧挞凛这等稳扎稳打的策略颇不以为然。他周身气息隐隐带着一股不同于寻常契丹武学的阴冷与暴烈,传闻他近年来得异人传授,修炼某种密宗邪功,武功进展神速,性情也愈发骄悍。
萧挞凛眉头微皱,沉声道:“耶律将军勇武可嘉,但兵者国之大事,岂能轻启战端?宋军并非羸弱,赵匡胤亦非庸主。贸然深入,若遭挫败,非但无益,反损国威。小规模袭扰,进退自如,方为上策。”
耶律斜轸冷哼一声:“大王是年纪大了,失了锐气么?宋人刚刚经历了宫廷之乱,必然人心惶惶,此时不攻,更待何时?末将愿亲为前锋,若不能取胜,甘当军令!”
两人在御前争执起来,一个主张谨慎试探,一个要求大胆进攻。耶律璟被他们吵得头疼,他本就无心国事,只觉烦扰,猛地一拍软榻:“够了!”
他醉眼惺忪地看了看萧挞凛,又看了看一脸不服的耶律斜轸,摆了摆手:“那就……就按南院大王的意思办吧。命南京(幽州)留守司,酌情派兵,南下……那个,敲打敲打宋人。耶律斜轸,你既求战心切,便为先锋,但需听从号令,不可擅自冒进!若敢违令,朕砍了你的脑袋!”
这番处置,看似采纳了萧挞凛的建议,却又将求战心切的耶律斜轸派为先锋,埋下了不确定的因子。
萧挞凛心中暗叹,知道这已是眼下最好的结果,躬身领命:“臣,遵旨。”
耶律斜轸虽对不能大举进攻略有不满,但能获得先锋之职,亦是机会,傲然领命的同时,挑衅地瞥了萧挞凛一眼。
退出寝宫,萧挞凛望着阴沉的天空,心中并无多少喜悦。皇帝的昏聩,年轻将领的躁进,都让他对这次“试探”的前景,蒙上了一层阴影。他只希望,这次小幅度的南侵,真能如他所愿,仅仅是“敲山震虎”,而不要引出什么无法控制的变数。然而,战争的齿轮一旦开始转动,往往便不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北辽的动向,已然成为影响宋辽边境,乃至天下大势的又一重要变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