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城的骚乱在钦差吕余庆抵达后,虽未立刻平息,但激烈的冲突已暂时被压制下去。吕余庆展现出了高超的政治手腕,他并未一味强压,而是首先严令巡检司官兵收缩防线,控制火势,救治伤员,同时公开张贴安民告示,宣布皇帝陛下已知悉此事,定会秉公处理,并承诺对受损百姓进行补偿。这一系列举措,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城中的恐慌和对立情绪。
而被围困在府衙附近区域的铁拳帮、漕口帮、地趟门众人,在最初的狂热消退后,面对官兵森严的壁垒和不断传来的朝廷“只惩首恶,胁从不问”的风声,内部也开始出现了分歧和动摇。郝大刚依旧梗着脖子叫嚣宁死不屈,但底下不少帮众已心生悔意,尤其是看到同伴伤亡,又听闻家中老小受到牵连担忧,士气日益低落。
就在这僵持不下、真相扑朔迷离之际,武德司的暗中调查,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
曹玮与李继勋坐镇汴梁,协调各方线索。被派往济南的武德司精锐,在燕青的带领下,发挥了关键作用。他们并未直接介入官府的围困,而是如同幽灵般渗透进济南城的各个角落,尤其是那些三教九流汇聚之地。
燕青凭借其江湖经验和敏锐的观察力,重点排查了近期所有与铁拳帮等帮派有过接触的生面孔。同时,李继勋在汴梁这边,则调动了皇城司旧部中擅长文书鉴定、熟悉各衙门规制印章的能吏,对收集到的那些“密信”、“内部文书”副本进行彻夜分析。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条关键的线索首先从济南传来。燕青手下的一名探子,从一个专营文房四宝、兼做些私下刻印勾当的老板口中得知,大约在骚乱发生前十日左右,曾有几个口音略带异样、不似本地人的顾客,来他店里买过一批上好的仿官笺和几种特殊的印泥原料,其中一种靛青色的印泥,并非官府常用,反而是一些喜好风雅的世家或隐秘组织偏爱之物。那老板依稀记得,其中一人虎口有厚茧,手指关节粗大,似是常年练习某种特殊兵刃所致。
几乎同时,李继勋那边的文书鉴定也有了重大发现。那些所谓的“内部文书”,格式看似严谨,但在一些细微的避讳字写法、以及年月日的标注习惯上,与真正的枢密院或中书门下行文规范存在几乎难以察觉的差异,这些差异,若非极其熟悉前朝乃至更早时期公文格式的老吏,绝难模仿得如此“古意盎然”,反而露出了马脚。而那些印章,虽然形制逼真,但印泥的色泽、以及在纸张上渗透的细微痕迹,经过特殊药水检验,与朝廷正式官印所用朱砂印泥有明显区别,确认为仿制。
更重要的是,通过对笔迹的反复比对,一位老吏惊骇地发现,其中一份“密信”的笔迹骨架,与多年前宫中存档的、某位以书法着称的慕容世家旁支子弟(曾因某些原因留有墨宝在档)的笔迹,有着惊人的神似!虽然书写者刻意改变了运笔的流畅度,模仿出一种仓促、焦虑的感觉,但某些独特的连笔习惯和顿挫转折,如同刻在骨子里的印记,无法完全掩盖!
线索迅速汇拢。慕容世家!擅长模仿、拥有古老传承、其门下高手习惯使用特殊兵刃(如判官笔等)、且与朝廷素有间隙!所有的疑点,都指向了参合庄!
曹玮与李继勋立刻将这一重大发现密奏赵匡胤。赵匡胤闻报,眼中寒光暴涨,但随即压下怒火,沉声道:“好!证据确凿,便可反击!拟旨,将武德司所查获之铁证,连同分析结果,明发天下!尤其是丐帮、少林,以及各大门派、地方豪强,都要送到!朕要让天下人都看看,这慕容龙城,是如何包藏祸心,挑拨离间,祸乱江湖与朝廷!”
圣旨一下,由武德司和枢密院联合署名的告示,以及附带的详细证据说明(隐去了具体鉴定手法和线人信息),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发往各州府县,以及江湖上所有有头有脸的门派和人物聚集地。
告示中,清晰罗列了伪造文书的破绽,笔迹比对的结论,印泥来源的追溯,以及那些可疑人物的特征描述,逻辑严密,证据链清晰。虽然未直接点明慕容龙城主使,但所有证据都毫不含糊地指向了慕容世家!
消息传出,天下震动!
原本因济南之乱而对朝廷充满疑虑、甚至暗中同情铁拳帮的江湖人士,在看到这些确凿的证据后,顿时哗然!
“原来是慕容龙城搞的鬼!”
“好狠毒的计策!差点让我们和朝廷拼个你死我活,他好坐收渔利!”
“慕容氏复国之心不死,竟使出如此卑劣手段!”
“郝大刚那个蠢货,被人当枪使了还不知道!”
舆论风向瞬间逆转!
压力首先来到了被困济南的郝大刚等人身上。当吕余庆派人将朝廷的告示和证据抄录本送入被围区域后,铁拳帮、漕口帮、地趟门内部彻底炸开了锅。那些原本就动摇的帮众纷纷鼓噪起来,指责郝大刚鲁莽无知,连累大家。漕口帮和地趟门的头领更是后悔不迭,痛骂慕容龙城无耻。
郝大刚本人,在看到那白纸黑字的证据后,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满腔的怒火和悍勇瞬间化为乌有,只剩下无尽的懊悔和后怕。他这才明白,自己从头到尾都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成了别人阴谋的棋子,还差点拖着整个帮派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在内部巨大的压力和外部官兵的围困下,残存的理智终于占据了上风。郝大刚长叹一声,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他丢下手中的铁棍,对身边的帮众涩声道:“……罢了……是郝某糊涂,连累了兄弟们……开门……投降吧。”
次日清晨,济南府衙大门缓缓开启。以郝大刚为首,三大帮派的残余头目和帮众,弃械而出,在官兵的押解下,垂头丧气地走向府衙大牢。他们不再是之前那副桀骜不驯的模样,取而代之的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深深的悔恨。
消息传开,其他一些此前也曾收到类似“警告”、心中忐忑的帮派,更是心惊胆战,纷纷主动向当地官府说明情况,撇清关系,甚至上书朝廷,表达忠顺之心,强烈谴责慕容龙城的阴谋诡计。
一场险些酿成大规模动荡的江湖风波,在真相大白后,以这样一种方式迅速平息。赵匡胤的怀柔策略与武德司的精准调查相结合,成功地化解了危机,并将阴谋的矛头清晰地指向了慕容龙城。经此一役,慕容龙城及其慕容世家在江湖上的声誉一落千丈,而朝廷与新成立的武德司,则以其公正(查明真相)与克制(怀柔处理),赢得了不少江湖人士的重新审视和一丝难得的信任。虽然芥蒂不可能完全消除,但至少,那层被刻意蒙上的迷雾,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