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德七年,正月初五,汴梁城。
昨日的紧张与不安,仿佛被一场无形的雪覆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庄重而崭新的气息。尽管天色未明,皇城内外已是灯火通明,宫人、禁军往来穿梭,步履匆匆却秩序井然,为一场注定要载入史册的典礼做着最后的准备。旭日未曾东升,但一种名为“新朝”的曙光,已然迫不及待地要普照这片大地。
崇元殿前,汉白玉铺就的广场广阔无垠,此刻旌旗招展,仪仗森列。身着崭新礼服的文武百官,按品阶高低,早已肃立于御道两侧。他们神色各异,有以范质、王溥为首的前朝重臣,面容复杂,带着一丝未能保全周室的愧怍与面对现实的审慎;有石守信、王审琦等拥立功臣,虽极力克制,仍难掩眉宇间的激动与昂扬;更有大量中层官员,屏息凝神,等待着命运转折时刻的降临。空气中弥漫着香料燃烧的氤氲之气,与一种近乎凝固的庄严感。
吉时将至,庄严的韶乐奏响,钟磬齐鸣,声震九霄。在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下,赵匡胤的身影出现在崇元殿高高的丹陛之上。他并未即刻穿上那最为隆重的衮冕,而是一身玄端礼服,色尚黑,以示对前朝的尊重,亦是遵循上古禅让之礼的遗风。他的步伐沉稳而坚定,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历史的节点上,那张历经风霜的脸上,此刻唯有沉静与不容置疑的威仪。
典礼由德高望重的老臣主持,依古礼进行。告天、祭地、祀宗庙……繁复而庄严的仪式一项项进行,赵匡胤依礼而行,一丝不苟。当最后一道仪式完成,在万众瞩目之下,他才于崇元殿内,正式接受那象征至高权力的十二章纹衮冕。冠冕加顶,龙袍着身,那一刻,他周身的气息仿佛与这殿宇、与这天地彻底融为一体,一股堂皇正大、统御八荒的帝王之气沛然勃发,令殿内外所有观礼者心旌神摇,不由自主地生出敬畏之心。
他缓缓转身,面向殿外万千臣工,以及那象征着万里江山的御座。司礼官展开早已备好的诏书,以洪亮而肃穆的声音,向天下宣告:
“咨尔赵氏匡胤,天命所归,人心所向……今顺天应人,即皇帝位,定有天下之号曰‘宋’,改元‘建隆’!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宋”!这个源自其归德军节度使治所宋州(今河南商丘)的国号,随着诏书的声音,如同春雷,滚过汴梁上空,也即将滚过整个中原大地。“建隆”,寓意着建立隆盛伟业,开启了一个全新的纪元。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以石守信、王审琦等将领为首,文武百官,乃至殿外护卫的禁军将士,齐刷刷跪伏于地,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浪,一层高过一层,如同澎湃的潮水,冲击着崇元殿的梁柱,也冲击着旧时代的最后壁垒。这声音,是承认,是效忠,也是一个新时代开启的最强音。
登基大典之后,新皇的恩泽便如同春雨般洒下。首先颁布的便是《大赦天下诏》,除十恶等不赦之罪外,其余囚犯皆获宽宥,与民更始,彰显新朝的宽仁。
紧接着,便是隆重的封赏。石守信、王审琦、李继勋等一众在陈桥兵变及稳定局势中立下汗马功劳的将领,皆被封以高官显爵,石守信甚至得授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王审琦为殿前都指挥使,牢牢掌控了京畿兵权。赏赐的金银、田宅、奴仆更是丰厚无比,以酬其功,亦是为了进一步巩固统治核心。
而对于前朝旧臣,赵匡胤更是展现了高超的政治智慧与容人之量。范质、王溥、魏仁浦等宰相,虽未能再居首辅之位,但仍被授予同平章事、参知政事等要职,保留其政治影响力,以示对士大夫集团的尊重与笼络,也保证了朝廷政务的平稳过渡。其他各级官吏,只要愿意效忠新朝,大多得以留任原职或稍作平调,最大限度地减少了政权交替带来的动荡。
尤其对于柴宗训母子,赵匡胤履行了之前的诺言,降封柴宗训为郑王,符太后为周太后,迁居西京洛阳,赐予府邸田产,承诺“柴氏子孙有罪,不得加刑,纵犯谋逆,止于狱中赐尽,不得市曹刑戮,亦不得连坐支属”,并命人妥善保护其宗庙祭祀。这番安排,既体现了新朝的“仁德”,也彻底杜绝了前朝皇室可能带来的政治隐患。
盛大的典礼一直持续到午后。当赵匡胤——如今的大宋皇帝,建隆天子,再次出现在崇元殿外,接受万民(象征性的)朝拜时,阳光正好,普照着他身上的衮冕龙袍,反射出令人不敢直视的璀璨光芒。
他目光沉静地扫过脚下匍匐的臣民,扫过这座已然属于他的帝都,望向更远的方向。他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结束了内部权力交接,一个统一但依旧破碎的山河,北方强大的契丹,四方未服的割据势力,以及朝堂内外无数双或忠诚或观望或敌视的眼睛,都是他这位开国皇帝即将面对的挑战。
但此刻,在这建隆元年正月初五的阳光下,大宋的旗帜,已然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庄严升起。一个以“宋”为名,以“建隆”为始的时代,正式拉开了它波澜壮阔的序幕。乱世的烽火似乎在渐渐远去,而逐鹿中原、混一天下的更大征程,却也才刚刚启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