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衣房深处水汽氤氲,瓷砖地面湿滑反光,蒸汽从锈迹斑斑的管道缝隙中嘶嘶溢出,像某种隐秘的呼吸。
苏锦跪坐在角落的洗衣桶旁,手指机械地搓揉着一件染血的黑衣。
那是厉渊昨夜换下的,她眼眶发红,指尖颤抖,围裙内袋里那支微型录音笔早已被金属探测器锁定。
两名便衣无声逼近,一左一右将她夹在中间。
“拿出来。”左侧那人声音冷得不带一丝情绪。
她浑身一颤,泪水瞬间涌上眼眶,“我……我没有……”
右侧男子冷笑一声,直接伸手探入围裙口袋,取出那支银灰色的小装置,他举到灯下看了一眼,信号指示灯仍在微弱闪烁。
“教会信箱,每周三寄一次。”他转身对同伴说,“半年了,她一直在传。”
苏锦终于崩溃,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得几乎喘不上气:“我只是……不想他们出事……”
她的声音破碎不堪,“那天晚上我在走廊听见厉渊说‘他是把刀’,可他明明救了少爷那么多次……
他伤那么重,连药都不肯涂……我……我只是想让神父知道……让神明看看……这样的男人,不该被当成凶器供起来啊……”
她说完,额头重重磕在地上,肩膀剧烈抽动。
没有人回应,只有蒸汽在头顶嘶鸣,仿佛整个空间都在沉默中扭曲。
消息传至主楼顶层书房时,谢无虞正翻阅一份海外航运账目,他看完密报,合上文件,指尖轻轻敲了两下桌面,竟勾起一抹极淡的笑。
“带她来。”
一刻钟后,苏锦被引入书房。
烛火摇曳,映得四壁古董架上的刀剑寒光浮动,她低着头,不敢看那张端坐于檀木书案后的清冷面容。
脚步声靠近,一杯热茶递到她面前,白瓷杯沿印着暗金龙纹,是谢无虞亲手端来的。
“下次想告密,先问问我允不允许。”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冰刃切入骨髓。
苏锦猛地抬头,泪眼朦胧中只见谢无虞立于窗前,白衣如雪。
他没有怒意,也没有怜悯,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像在审视一件终于显露出瑕疵的珍品。
“你怕他死?”谢无虞忽然问。
她哽咽点头。
“那你可知,若他真死了,我会毁掉整个教会,烧了所有教堂?包括你母亲葬身的那座?”
他语气温和,说出的话却令人遍体生寒,“但你记着,他的伤、他的命,轮不到外人来心疼。”
话落时,他抬手抽走苏锦手中的碎瓷片,指尖避开锋利边缘,动作轻得不像警告,倒像在护着什么。
苏锦愣在原地,看着他转身时顺手将散落的茶杯碎片拢到一边,才后知后觉地瘫坐在地,少爷这是不追究的意思了。
同一夜,东院重开。
铁链轻响,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与血腥混合的气息,厉渊赤裸上身俯卧于古老刑架之上,背部伤口因高温未愈,边缘已泛出暗紫色。
谢无虞站在他身后,手中托盘盛着药棉、镊子与一瓶透明液体。
药水倾下时,刺痛如电流贯穿神经,厉渊咬紧牙关,唇角迅速渗出血丝,却始终未发出半声。
谢无虞动作精准,棉球擦拭过每一寸焦痂,力道比往日轻了许多,仿佛在描摹一幅只属于他的地图,却又怕碰碎了什么。
忽然,他停手。“你今天在祠堂跪得太久。”他语气平淡,却少了几分压迫,“地上凉。”
厉渊身体微僵,“我没有……”
“有。”谢无虞打断,镊子尖端轻轻挑起一块坏死皮肉,却没像往常那样用力,“你想让我……注意到你。”
厉渊呼吸一滞。
下一瞬,镊子缓缓放下,谢无虞竟俯身用指腹轻轻按压伤口周围的皮肤,动作带着罕见的试探:“疼就说,别硬撑,我会轻点”
厉渊喉结滚动,从齿缝挤出一字:“知道了……主人”声音里却没了往日的沙哑,多了几分微不可察的松动。
谢无虞这才重新拿起药棉,指尖偶尔碰到厉渊的脊背,会下意识顿一下,像在确认力道是否合适。
他自己都没察觉,这份“检查伤口”,早已掺了不该有的软意。
三日后清晨,陈医生摘下听诊器,神情凝重地将报告递向谢无虞,话未说完,谢无虞已接过报告,目光沉沉落在那一行行数据上。
他久久未语,指节微微泛白,指尖划过“需长期静养”几个字时,停顿了片刻。
最终,他缓缓抬眸,声音里少了几分冷硬:“把他的药换成口服的,别用注射剂。”
陈医生愕然抬头:“可注射吸收更快——”
“他怕针。”谢无虞打断,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你按我说的做。”
陈医生愣了愣,才想起每次给厉渊打针时,他虽不反抗,却会下意识攥紧拳头,原来谢无虞一直都看在眼里。
话音落下,门无声滑开,厉渊赤着脚走出来,脊背上还残留着消毒液的痕迹,颈间空空荡荡。
他望着谢无虞,眼中第一次浮现出近乎陌生的情绪,不是服从,而是困惑。
谢无虞朝他走来,步伐比往日慢了些,如同在迁就他未愈的伤。
厉渊喉结滚动,想说什么,却被谢无虞抬手制止。
谢无虞的指尖碰到他的唇角,才发现那里还残留着之前咬出的血痂,下意识用拇指蹭了蹭:“别说话,你的伤还没好。”
那一夜,月光斜切过别墅顶层的露台。
厉渊独坐于铁艺椅中,风很静,直到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他回头,看见谢无虞端着一杯温牛奶走来,杯壁还带着温度:“睡前喝,对胃好。”
厉渊接过杯子,指尖碰到谢无虞的手,才发现他的手有些凉。
谢无虞像是被烫到般收回手,转身时却轻声说:“夜里风大,别坐太久。”
直到主卧方向传来一声闷响,像是身体撞上地板,厉渊几乎是弹起冲出的,破门时肩头撞裂木框,碎片飞溅。
映入眼帘的是蜷缩在墙沿的谢无虞,白衣凌乱,脸色惨白如纸,指缝间渗出血丝。
四目相对。谢无虞嘴角扬起一抹冷笑,虚弱却锋利:“看什么?我也能疼。”
厉渊没有回答,他一步步走近,单膝跪地,像当年被钉在刑架上时,谢无虞俯身听他心跳那样,缓缓将耳朵贴上那胸膛。
心跳紊乱,节奏破碎,像一场即将溃散的战鼓。
“这次,换我听了。”他低语,嗓音沙哑得如同砂砾碾过黑夜。
谢无虞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却没有推开他,反而抬手轻轻按在厉渊的后颈,指尖划过那道陈年疤痕,动作轻得像在安抚。
他自己都没发现,这份“占有”,早已悄悄变成了“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