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山河宛如镀上一层金光一般。纵然时候还早,但临安城中,已然热闹起来。
眼下年关已过,这天儿依旧冷得很,官道上打马而过的青衫客无不裹着厚实的氅衣。
唯有沿途叫卖的货郎似是不知严寒一般,仍走街串巷地挑着担吆喝着,叫卖声被寒风卷上半空,盼着有幸能落入富贵人家的院墙。
一队人马早已候在城门处,时辰一到,便急不可待地纵马出了城,一路顺着官道往西疾驰。
“宋大人送来的信上写明‘三日内会携孙夫人母子入城’,今日才是最后一日。哥,咱们何不在临安城中稍待些时候?”吴谋打着哈欠催马上前,与吴勇并辔而行,他神情轻松:“宋大人何等身手?向来只有他叫人吃亏的份儿,绝无人能在他手中讨得什么好。要我说,你真不必心急。”
吴勇目视前方,丝毫未曾放缓速度:“谢珩大人交代过,宋大人性子谨慎,他信上说三日,实际当早于三日。何况,他身手虽好,但到底双拳难敌四手。阿弟,咱们此行,只为安心。”
吴谋闻言,也不再多言。
吴勇纵马,整个人如同一支利箭一般冲出去。
马蹄重重踏在冻得坚硬的官道上,声音震耳欲聋。
寒风如刀子一般,划过众人袒露在外的面庞。不知行了多久,眼见日头越升越高,吴勇眯着眼瞧见视野尽头突然出现一驾十分眼熟的马车。
众人自然也瞧见了,面上攀上许多喜气
吴谋朗声一笑:“哥,方才我说什么来着?杞人忧天了吧?”
吴勇不语,只将拇指与食指成圈,置于唇边,随即一声尖啸响起———这是宋含章与他们约定的信号。
倘若来人是宋含章,那他也会回以相同的信号。
但是没有。
众人见状,心头刚升起的喜悦,宛如刚燃起的火苗,被一盆冷水兜头浇熄。
吴勇吴谋二人随许鸣玉来了京城之后,私下受谢珩与宋含章照拂颇多,心里早便对他二人心悦诚服,自然不愿见他出事。
来不及顾上心头的沉重,几人打马上前,眼见那驾马车越来越近,吴勇瞧清了赶车之人。
簪莺?
他的目光惊疑不定地看向一旁的辕座,确实不见宋含章的身影。
簪莺凭一口气强撑着赶到这儿,瞧见熟悉之人,心中担忧与不安再也藏不住,她催着马车驶近,在几步之外驭停了马。
吴勇与吴谋见状,利落翻身下马。
簪莺拎起宋含章的佩剑跳下辕座,几步奔至吴勇身前,急道:“吴大哥,你快去救宋含章,他被一群人带着去宁波府官驿了!”
吴谋接过佩剑,眉心一拧:“官驿?为何会去那儿?”
马车上,锦帘被拂开,一身狼狈的孙夫人抱着睿儿,一脸歉疚:“为了掩护我们脱身,宋大人这才不惜以身涉险。”
簪莺眼中皆是焦急:“此事回头再说,你们快去搭救,晚了就来不及了!”
吴勇闻言,留下几人护送簪莺与孙夫人母子回临安城,随即领着吴谋等人顺着官道疾驰而去。
饶是如此,簪莺心中仍不轻松。
***
吴勇一行人几近晌午才到了宁波府官驿,他几步奔至门口,便被守卫抬手拦住。
守卫见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接着道:“你是何人,可有官职在身?要在此歇脚的话,请示以朝廷出具的符节!”
吴勇一行人何来这些文书?
但他本就不是为了歇脚而来,闻言忙从怀中摸出几个银锞子,趁人不备塞入守卫手里:“大人笑纳,我与你打听个事儿。”
守卫将银锞子在手里掂了掂,见份量不轻,当即便换了副和蔼的面孔:“何事?说来听听。”
“你今日曾瞧见一行人带着一名男子从这儿经过?”吴勇用手比划着:“那男子比我高一些,大约这么高,身着……”
他眉心一蹙,忘记问簪莺,宋含章今日作何种打扮了。
身后吴谋见状,思及簪莺的穿着,便接下话头:“作商贩打扮。”
守卫闻言,立即了然:“哦,你们寻这些人啊,我见过。”
“往哪儿去了?”吴家兄弟二人异口同声。
守卫仔细回忆着方才的情形:“起初是一名凶神恶煞的男子来问,昨日可是有几人带着一个稚童在此处歇下。也不知他是何处听来的消息,咱们这儿昨日并无贵客来。”
“我如实回答后,却见他骤然变了脸色,而就在此时,他身后的人马里头出现了什么骚乱,我只瞧见一人被他们反剪了双手按在了地上。”
守卫想了想,随即笃定道:“当时天还未大亮,我并未瞧清那人的面容,观衣着,似乎就是商贩打扮。”
“对了,他还掉了顶斗笠在这儿,我去给你取。”
说完,他几步奔回门内,不多时便拎着一顶满是尘泥的斗笠前来。
吴勇一眼便认出来,这是宋含章惯常用的物件。
面上一白,他抬手接过,强自令自己冷静:“那大人可曾瞧见,他们后来往何处去了?”
“往回走了。”守卫将银锞子妥帖放入怀中:“你们来时,未曾与之相遇么?”
问题就出在这里!
那些人既然发现宋含章撒了谎,自然会反应过来上了当,往回去追被他们放走的簪莺及孙家母子。
可若是如此,方才一路上便该与之相遇。但是没有,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宋含章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人引开了。
吴谋率先反应过来,他拉过吴勇的手臂,神情凝重:“哥,咱们往回走,宋大人……定会给我们留下些蛛丝马迹的。”
此时,有一人迟疑开口:“吴兄,方才来的路上我内急,实在忍不住了,便下马解了个手……”
吴勇吴谋转身瞧去,目光中带着些许期盼。
那人继续道:“我……我隐约瞧见那片草丛中,有血迹。”
***
宁波府发生之事,尚未来得及传回京城。
今日雨雪纷纷,曾山敬披着件厚实的氅衣,正立于檐下观雪。
姜佩捧着一只暖炉走近,不由分说地塞入他手中,嗔怪道:“你还是三岁稚童么?竟饶有兴致地站在这儿瞧雪?”
曾山敬含笑接过暖炉,随即又将姜佩的手握住,与他一道暖手:“多谢夫人记挂。”
“老夫老妻了,说这些,不嫌害臊啊?”姜佩瞪他一眼,见他的胡须有些杂乱,心中喟叹一声,但面上仍旧含着笑:“我替你剃面吧?”
“不急,”曾山敬牵着她的手往房里走:“近日,我发现了一件事,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夫人不妨替我参谋参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