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处吹来一阵风,道旁密林中娑娑声起,惊起一群本已休憩的鸟雀。
车厢中,簪莺飞快抬手捂住孙夫人的嘴,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后者的痛哭顿时堵在嗓子眼儿里,泪眼朦胧地看向马车行驶的方向。
怀中的孩童尤自睡得安稳。
宋含章往下压了压斗笠,催马前行,眼下行踪已在那人的视线之中,调头回去,显然不是上策。
那人所在之处恰好是个岔路口,随着马车渐渐驶近,十余名身份不明之人策马行至那人身后。
宋含章见状,整颗心猛然向下一沉!
看身形,这些人都是个中好手,如今他一人势单力薄,怕是讨不了什么好。
为掩人耳目,宋含章将随从安置在临安城中,与簪莺乔装打扮了一番后,潜入宁波府。
二人一路寻到孙府,以孙翮的贴身之物获得了孙夫人的信任。
奉裴闻铮的命,为护她母子二人周全,也为让孙翮少此掣肘,如实招供,他与簪莺须将二人带回京城。
如今看来,裴闻铮所料不错,果然有人欲将孙翮的亲眷攥在手中,所图之事不言而喻。
不过一息,宋含章心中已然闪过许多念头,可饶是机敏如他,此刻亦想不出天衣无缝的脱身之法来。
他仿佛能察觉那些来者不善之人的目光,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一般将他裹挟。
马车前悬挂着的防风灯投下的光,摇摇晃晃地将他身形笼罩在其中,眉间隐忧无所遁形。
眼下,马车距离那队人马不过百步,宋含章不动声色地握在手中长剑,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眼中杀意纤毫毕现!
无论如何,孙夫人与睿儿绝不能落入那些人手中!
就在此时,簪莺侧身从车厢中钻出来,,一屁股坐在辕座上,操着一口地道的方言,没好气地朝着明显反应不过来的宋含章抱怨道:“孩儿他爹,这车怎么越驾越慢哩?咱们车上还有筐新鲜的海鱼,早些赶到临安城,趁新鲜才能卖个好价钱哩!”
宋含章眼中杀意登时一敛。
车上确实有几尾海鱼,是临出发前,睿儿哭闹着要吃,为哄他,不得已才买了些。
见宋含章不吭声,簪莺靠近些,低声道:“那些人若非冲着孙夫人母子而来,那再好不过;若是,我想之所以今夜在此相候,而不在宁波府就与咱们正面交锋,定然不是忌惮你我二人。”
她眼中闪烁着令人心安的笃定:“怕是迟了一步,发现孙夫人与睿儿已被人带走,这才在此守株待兔。”
宋含章听懂了她的意思:“如此说来,他们应当未能与我二人打过照面,当认不出我们来。”
簪莺颔首:“且为掩人耳目,我们如今佯装成了去宁波府进货的商贩,临安城与宁波府相邻,又开了海,正是盛产鱼鲜之时,来往商贩众多。只要小心些,应当能蒙混过关。”
与宋含章交换了下眼神,簪莺突然板着脸,凶巴巴道:“可是方才你贪酒,多饮了些,眼下精神不济,这才将车赶得这么慢?”
宋含章眉心不自然地皱起,俨然一副窝窝囊囊的模样,他道:“哪儿能啊?就是连夜赶路,太累了。”
“你抓紧些时间,眼瞧着天儿就快亮了,若是迟了,赶不上早市,这鱼该卖给谁去?”
“嗳,我知道。”
车辙声辚辚。
二人吵吵嚷嚷,待马车近了,宛如才瞧见道中那些人一般,簪莺佯装惊魂甫定地拍着胸脯:“眼下这个时辰,这么多人在此做什么哩?”
“姑奶奶,小声些,咱们只是鱼贩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宋含章陪着笑,小心翼翼地驾着马车欲从道旁绕过去。
为首之人的目光宛如鹰隼一般,牢牢地落在宋含章与簪莺面上,借着昏暗的光线,审视着二人身上每一处细节。
簪莺睁着一双大眼睛,宛如不知死活的乡野村妇一般,时不时偷偷瞧众人一眼。
宋含章则低着头,似要将脊背埋进泥里一般。
马车已驶到那些人身侧,宋含章只觉得额间脉搏突突直跳,心中突然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就在这时,为首之人催着马儿调转方向,冲着宋含章冷声道:“站住!”
闻言,宋含章重重闭了闭眼,他又催着马车驶出几步,便听见那人又道:“卖鱼的,说你呢!”
簪莺心中的笃定此刻也荡然无存,她心下狂跳,置于膝盖上的手已然紧紧攥在一起。
宋含章一紧缰绳,勒马停下,搓了搓手,他转身冲着那人讨好一笑。
他操着一口不标准的官话,细听之下还夹杂着当地的口音,道:“这位爷,你可是叫我?”
那人催马走近,一手攥着马鞭敲了敲车厢:“谁在里面?”
簪莺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开口:“孩子还在睡着,这位爷,劳烦你小声些,莫要将他吵醒了!”
一旁的随从闻言,忙行至那人身侧,与他低声说了句什么。
那人冷着脸,命令道:“将车帘掀开,容我等一观。”
簪莺面上一恼:“你们是官差吗?我家的马车,为何要给你们看?”
“你这妇人倒是泼辣。”那人将手中长剑置于身前,毫不掩饰语气中的威胁之意:“可今夜,你不给也得给!”
宋含章闻言,面上的从容再也维持不下去!
眼下孙夫人就在车厢里,只要这道薄薄的车帘一掀开,那他们之前所做的一切便前功尽弃!
手指再度置于裹着布条的长剑之上,蓄势待发。
见宋含章不动,那人面上一讪:“怎么,车厢里当真有何不可告人的秘密?”
宋含章闻言,面颊登时紧绷!
突然,一双带着些凉意的手握着他的,簪莺方才的泼辣劲儿已然不见,她磕磕绊绊道:“是……是不是给你们看了,你们就能放我们走啊?”
“倘若与你二人所言相符,我等并非杀人不长眼的山匪,自不会伤你们性命。”
“好,你说的!”
说着,簪莺抬手便欲掀帘,宋含章心中一紧,抬眼只见簪莺眼底明晃晃的安抚之色。
车帘被徐徐掀开,防风灯微弱的光,登时照亮了内里的一切。
只见车厢后头摆着一只半人高的竹篓子,下面垫着张油纸。
众人凑近,闻见一股子浓重的鱼腥味后,纷纷皱着鼻子退后了些。
往外些,铺着一床褥子,上头躺着一个梳着双丫髻,身着粗布衣裳的“小女孩”,此刻小脸红扑扑的,睡梦正酣。
却无孙夫人的身影。
宋含章瞧见睿儿此刻的打扮,心中凝重悄然一松,他含笑看向簪莺,只见她俏皮地冲自己眨了眨眼。
“大人,是个女孩。”一名随从拎着灯笼凑近,仔细看了眼后,转身冲那人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