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一声惊雷,衬得章绥面白如纸,嘴唇不住地颤动着,却说不出一句能让人信服的辩解之言。
半晌,只听见他颤着声音道:“不......不是我,我没有贪墨赈灾款,我没有!”
赵昀面上泛起些讽笑,手中长剑又递进一寸,剑尖牢牢抵在章绥的脖颈上,迫使他抬起头来。
剑锋凌厉,剑下皮肤已然割破,有血丝从伤处渗出,混进滚落的雨水之中。
章绥心中狂跳着,他强装淡然,但沉沉起伏的胸腹仍是暴露出他些许不安。他仰着头,看着赵昀冰冷的眼神,任由雨水欺进眼中仍不敢眨眼。
“谎话说多了,便连自己也骗过了?”赵昀紧攥着手中长剑,竭力克制自己稳住心神,以免一个忍不住,再一剑将人结果了。
“你......你有何证据?”章绥无意吐出这句质问,紊乱的思绪霎时清明,他宛如抓住什么契机一般,眼底闪现出些许亮光来:“倘如你有证据,尽可以去官家面前状告我!”
他方才还在想,赵昀既然知道是他贪墨了赈灾款,为何不告去御前,反而要漏夜前来挑衅?眼下突然想通了其中关节,不免有些得意。
赵昀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手中并未掌握证据!
赵昀无视他眼中的得意之色,打量了章绥许久,他轻蔑一笑,抬起手吩咐道:“将人带上来。”
话音落下,便见数名随从便押着章绥的姬妾及子女走进这连天的雨幕之中。
只见几人身上仅着中衣,大雨顷刻间便将他们从上到下浇了个透。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饶是永昌侯府式微,他们也从未受过这样的对待,当即便有沉不住气的男子恼羞成怒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敢这样对待小爷我?”
此人便是章绥最爱重的长子,章有恒。章绥对章有恒寄予厚望,却将他养成了副纨绔性子。
“唰”的一声,陈江手中的长剑泛着寒芒,已架至他颈侧。
只见章有恒陡然噤声,纵然雨势太大,视线不佳,但仍是能瞧见他眼底的惧怕。有他这个先例在前,那些哭喊着的美妾顿时便闭了嘴。
说起来,章有恒与赵昀年纪相仿,但一个是纨绔子弟,一个早已立下赫赫战功,二者之间,宛如云泥。
章绥见状,重重闭了闭眼,但仍嘴硬着:“赵昀,你这是何意?”
“侯爷,”赵昀的目光从众人面上扫过,最终落在章绥面上:“你我做个交易如何?”
“什么交易?”
“你将那些赈灾款的藏处告知于我,我便饶你家人一命。否则,每过一柱香,我便杀一人,如何?”
此言一出,章绥身后那些姬妾顿时抖如筛糠。
章绥不备他如此心狠手辣,当即挣扎,神情愤怒:“你敢?本以为你父亲那般英雄人物,你受他教养长大,品行定然不会差。如今看来,你差他多矣!”
赵昀似乎听见什么可笑之言一般,他眸色沉沉:“赈灾款事关民生,你罔顾百姓性命,当真猪狗不如!凭你,也配提我的父亲?”
“何况,你将此罪名嫁祸于我襄王府,于我而言便是仇人。对仇人心软,那是自寻死路。”赵昀盯着章绥,冷声道:“你只有一柱香的时间考虑,一柱香一到......”
陈江将章有恒扯到章绥面前,颈侧长剑往下一压,迫使他屈膝跪下。
“别动我儿!”章绥厉声道,见赵昀神情不善,又放软了语气:“求你,别动他。”
“你何必求我,”赵昀沉声一笑:“他是生是死,皆在你一念之间,你可得好好考虑。”
檐下,一名随从不知从何处寻了只香炉来,香炉中插了一支清香,透过细密的雨幕,尖处隐约可见一点红光。
为防止章绥咬舌自尽,薛鹏举掐住他的下颚,一用力,只听见章绥惨叫一声。
薛鹏举收了手,道:“世子爷,属下已将他下巴卸了。”
“做得好。”赵昀转身走去檐下,身后洇开一地水渍。
他的目光虚虚落在香上,眼瞧着那支香越烧越短,叫风一吹,上头烧长了的灰烬顷刻间便落入香炉。
除了风声雨声,再无半点声音,赵昀见章绥仍不开口,神情愈冷。
檐下竹帘闷闷地敲在廊柱上,一柱香燃尽,青烟散在夜色之中。
赵昀并未开口,他低下头,轻轻拂去面颊上的雨水后,朝陈江一抬手,陈江顿时心领神会。
章有恒见状,急急道:“父亲,您快说啊!您再不开口,儿子性命不保!”
陈江抬手,粗粝的掌心重重捂住章有恒的口鼻,只见他奋力挣扎,双手紧紧抠住陈江的手背。
但二人力量悬殊,饶是陈江手背上已血流如注,仍是不曾松开半分。
章有恒心中升起剧烈的后怕,口中不住地呜咽着,喉间青筋暴起。
陈江膝盖微屈抵着他的脊背,迫使他抬起头来,长剑横去脖颈前。眼下只要手腕稍一用力,便能血溅三尺!
章绥见赵昀要来真的,当即回头,字句含糊,只声嘶力竭道:“赵昀,你放开我儿!”
“侯爷,你急什么?这还是第一个。”赵昀捻去指尖湿意:“你不说,今夜在这儿的所有永昌侯府之人,都会因你而死。”
“你——”眼看陈江章有恒面色涨红,宛如猪肝,胸口剧烈起伏着,章绥喘着粗气:“他们今夜若是死在你剑下,明日我便去官家面前弹劾,届时你以为你襄王府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那你也得有这个命走出府门。”赵昀似笑非笑:“今夜在你永昌侯府发生的事,佯装成绿林上门寻仇,于我而言,不算难事。”
此言一出,章绥彻底被冷雨浇醒了一般。
赵昀一抬下巴,示意他看向章有恒,扬声道:“侯爷,这场戏,你可得看好了。陈江,动手!”
陈江闻言,手腕一动,在章有恒满眼惊恐中,剑锋猛然割下!
“我说!”章绥被这一幕惊得无法思考,他僵着脊背,求饶之言脱口而出:“我说,你......你放开他。”
赵昀闻言,袖中紧攥着的指尖终于缓缓松开,眼底多了一丝不易为人所觉的如释重负。
陈江松了手,将心有余悸的章有恒丢在雨中。
章有恒趴在雨里大口大口地呼吸,整个人浸在绝处逢生的狂喜之中。